三十六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二)(2 / 2)

這一來更讓於廣源吃驚了,“這不是亂了王法了嗎?”他邊說邊看著所有的覓漢和短工,所有人都低著頭吃飯,沒有一句回聲,哪怕是咳嗽一聲都聽不見了。

於廣源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孤立。麵對這樣沒有王法的事情,這幾個人竟然置若罔聞,並且很可能持支持態度。在感到孤立的同時,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也湧上來。

吃罷午飯,他們照例來到嶺前,看到孟憲仁正站在自己的穀地地頭唉聲歎氣。

看到於廣源過來,孟憲仁老淚縱橫。“畜生啊,畜生,這個世道怎麼出這麼多畜生啊,表爺?”於廣源無語。

孟憲仁止住眼淚,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加官加祿開始在地裏找那些倒伏的穀秸。加官本來是要上學的,聽說自己的穀穗被人偷了,孟憲仁顧不得讓他上學了,全家人都忙著收割穀穗;在另一塊地裏,他也用一天兩吊錢的價格雇來了五個短工在搶收。

嶺前的地較其他地方瘠薄,穀子疏疏朗朗,所以太陽剛剛落山,他們就裝好了最後一車穀穗,有說有笑地回到家裏。家裏麵已經備好了酒菜,今天早上於昭湘去查看下的套子,收獲了一隻兔子,於廣源叫老吳燉了,準備喝完工酒。

於廣源對這四個人的活兒非常滿意,所以每天中午於家準備的飯食都相當豐盛,這讓幾個短工感覺很不好意思。飯前算工錢的時候,為首的一個短工說給五吊錢就行了。於廣源哪裏肯幹,終究每人給了他們六吊錢。

看著他們把錢裝進口袋,於廣源說聲“喝酒”,幾個人痛痛快快喝了起來。平常喝酒所有的短工隻是象征性地喝點,但是今天是完工酒,完全可以放開肚量喝。所有人都知道於廣源家底厚實,喝點酒不會讓他心疼,所以都不再謙讓,實實在在地喝了起來。

酒至半酣,於廣源開口道:“你們幾位明天再來吧。”

他的話不僅讓四個短工驚呆了,兩個覓漢也大惑不解。在鄉下,財主們雇短工隻是在最忙的時候舍得,現在,穀子已經安全地收到場院裏,剩下的活就是割穀秸,這種活長工和東家自己可以慢慢幹,用不著雇人呐,廣源這是怎麼了?

廣源看四個短工不說話,又加了一句:“工錢還是一天兩吊錢。”幾個人沒有一個應聲的。

“怎麼,嫌工錢太少嗎?”於廣源明知故問。

商誌忠看看眾人沒有吱聲的,隻好勸於廣源:“東家,這些活我和懷德慢慢地就幹完了,就不用雇人了吧?”於廣源說:“老少爺們不用覺得奇怪,我隻是越來越覺得精力不濟,上去四五年我沒有發愁的事,現在不成了,一到農忙,我心裏就發慌,想著快一點幹完。”

四個短工隻好答應,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一天掙四五十斤白麵,幾天的工夫二百多斤白麵就掙到手了。

於廣源之所以連割穀秸這樣的事都雇人,並不是自己所說的愁幹活,他內心有一個主意。

前幾年鬧農協的時候,盡管鳳鳴鎮沒有鬧起來,但是從河南商芝鎮曾經來人找過他家的覓漢。而現在,憑直覺,他感到在一河之隔的平原縣正湧動著一股暗流,他隱隱覺得暗流總有一天會影響到自己。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是於廣源掛在嘴上的一句話。自從他八歲那年隨著母親回到鳳鳴村以來,他一直是低著頭走路,夾著尾巴做人,事事與人為善,天天戰戰兢兢。即使在家道最興盛的時候,他也低調處事。在整個鳳鳴鎮他沒有一個仇人,整個鳳鳴鎮都把他當做恩人來敬重。人活到這個份上,應該知足了。但是廣源最怕的是不能善終,他得防患於未然,他把這幾個短工多留一日,就能多了解點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