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第一次遇到知雨的時候,他差點以為自己將要在這天死去。
那是個春季的下午,正是塵霾風暴最凶狠的時段,老張開著卡車正常行駛,準備開去老中山碼頭的蔬菜公司卸貨。
在無邊無際、天昏地暗的滾滾沙塵中,出現一對閃爍著的橙色雙跳燈,顯得格外醒目。盡管距離還很遠,但老張早已緊張起來。
他右腳輕輕鬆開油門,左手用力扶住方向盤,右手謹慎地往自己座位側麵的儲物格伸去。卡車略微減速,但方向不變,繼續沿著郊區公路向前行駛。
“不理睬,不理睬……”他心裏衝自己默念。
槍打出頭鳥,熱心沒好事,世間真理。
在他前方,雙跳燈仍然在閃爍。與此同時,雙跳燈上方又亮起一對刺眼的霧霾行車燈,狹小的白色光點穿透重重灰霾,一邊旋轉一邊閃爍。
閃爍的節奏是三短、三長、三短。
sos。是求救信號。
老張越發焦慮。
結合閃爍的雙跳燈,這組信號給人帶來的第一印象是:有人在前方停車求救。可能是陷車,可能是水箱開鍋,也可能是其他機械故障。甚至有可能是年幼的乘客抵擋不住塵霾風暴的肆虐,出現了呼吸道急性病。
但老張心裏已經得出了另一個可能性最大的結論。他皺緊眉頭,右手伸得更低,將儲物格裏的東西掏出來。
在這條省道線上跑了十多年運輸的他,已經認定了前麵“故障車”是個陷阱。
“真實倒黴透了。”
卡車仍在前進,隻是速度越來越慢。裝在卡車頂部的穿霾探照燈將前方照亮,透過髒兮兮的眼罩和許久沒有擦洗幹淨的車窗玻璃,他已經能夠看到閃燈的那台車的黑色輪廓了。
那是輛不太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車,看形狀,大概是輛小型城市越野車——說“越野車”都是高看它,隻有前麵兩個輪子有動力,最多在幹淨的城區道路上跑跑就得了,來這種一刮起塵霾風暴就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郊野外,不陷車那才叫見鬼了。
任何一個有經驗的司機都不會開這種爛車離開市區,來這條省道上開。
毫無疑問,這個陷阱已經吃定他了。
該來的總是會來。老張歎口氣。
其實自己沒什麼可抱怨的。在郊外送貨送了將近十年,到今天才頭一回遇到車匪路霸,運氣已經夠好的了。老張已經不記得有多少自己認識、或聽說過的同行司機,在城外道路上遇到過類似的陷阱,一時心軟想去幫忙,然後,貨被搶了,車被賣了或拆了,幾近輾轉多年後隻剩下幾個零配件,在舊貨市場再次與老張重逢。
至於那些倒黴的司機自己,老張以及同事們甚至不敢想象他們後來的遭遇。
在這樣的時代裏當司機,就是這樣的命,抱怨不得。
停在路邊的小型越野車已經可以看出樣子了,全身白色,表麵似乎畫有黑色的字。這種顏色的車身在野外的霧霾裏最惹眼,最容易被別人發現——越來越有陷阱的樣子了。
老張甚至已經看到,有兩個暗色的人影站在車頭邊,正在朝自己張望。
那兩個人果然發現了老張。他們似乎很興奮,隨即舉起手臂揮動起來,示意老張停車。
老張渾身肌肉緊繃。他熄滅全車的燈光,小心地將車朝路邊方向開過去,緩慢而穩重地踩下刹車,停在距離那輛“壞車”大約四五十米遠的位置。
肯定不能踩油門逃跑。許多經驗豐富的土匪都會留一手,在陷阱旁邊的道路上撒下紮胎釘。在塵霾的世界裏,逃跑就是死路一條。
萬事隻有先下手為強。
卡車剛一停穩,老張右手攥著家夥,迅速打開車門跳出車廂。
今天的塵霾風暴指數是8,老張心想,在這個距離下,對方應當看不清他的臉,即便他們待會兒能逃脫,日後想要找他報仇恐怕也有困難。
當然,也不排除對方不止兩個人。據說有的土匪習慣披著土黃色的雨衣或者防雨布,躲在塵霾風暴中偷襲那些“獵物”。
不過今天,他們是找錯了對象。
老張彎下身體,弓著背,貓腰前進,雙手攥住自己從車廂儲物格裏拿出的救命道具——一杆“曆史悠久”的雙筒獵槍。
十年前,卡車的原主人在臨去世前將它連同卡車一起,托付給了老張,同時附上了對晚輩最真摯的憐憫和祝福。
希望老一輩人的祝福在今天能夠產生效果。
老張穩穩持著雙筒獵槍,以標準的步兵前進姿勢,低頭在塵霾中穿行,逐步逼近前方那輛“壞車”。
必須拿捏好距離。土匪是不會跟你談什麼江湖道義的,一旦發現情況不對,他們會當即開槍;但老張不是土匪,不到最終確認的時刻,他絕不會搶先開火,至少也要確認對方的確對自己有威脅才行。這也算是職業病,畢竟在幹這行之前,他在軍營裏一直都是這麼接受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