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與無:學校發展兩麵觀
視點
作者:孫孔懿
苦於家底太薄,這三十年來的學校發展多著眼於一個“有”字:從“一無兩有”到“一無多有”。這裏的“無”,是指“無危房”,是底線要求。人命關天,誰也不敢馬虎。從“無”出發,“有”便成了一個開放性的奮鬥目標。經過多年的努力,學校終於有了教室、課桌凳,有了一幢幢高樓,有了自動開關的校門,有了塑膠跑道、風雨操場,有了各種實驗室和專用教室,有了滿架的圖書、儀器,校長也有了自己應有的體麵與尊嚴。此後,許多學校與時俱進,向製度和精神層麵的“有”開拓進取。不但有了以校訓為核心的學校文化形象,還有了許多口號、概念之類的東西:這種學說與那種學說,這種主義與那種主義。這無疑為學校的教育改革帶來了有益的思想資源,盡管這些“有”暫時還是一種有名無實的“烏有”。一些學校還沒來得及將這些口號、概念轉化為教育改革的實踐及成果,但畢竟有了一個新的追求。然後,加法思維的慣性激勵著我們繼續創新:別人有的,我們要有;別人沒有的,我們也要有。
當一切應有盡有之後,我們似乎再沒有多少奮鬥目標了。然而,倘若驀然回首,以減法思維思考一下“學校應該沒有什麼”,則會發現另一片發展的天空。
“無”,常常是一種淨化,一種絕塵脫俗的澄明。白求恩毫無自私自利之心,魯迅先生毫無奴顏媚骨,都曾贏得世人的敬重。今天,無汙染的環境,無添加劑的食品,無緋聞的名人,無廣告的影視節目,都因物稀為貴而令人心馳神往。
那麼,今天的學校應該沒有什麼呢?
我以為,在物質層麵,學校至少應當沒有各種無益於或無助於教育的設施,沒有閑置的圖書、儀器以及各種教學設備設施。當初置備他們時,學校難免會有應付檢查驗收的動因。而在驗收之後則應考慮物盡其用,讓這些以納稅人的血汗錢購置的圖書、儀器、設備和設施充分地向學生開放,並且要考慮適當地向社會開放,最大限度地發揮其應有的教育效益。
在製度層麵,學校至少應該沒有加班加點等違規現象,沒有鼓勵無效或低效勞動的“土政策”,沒有“隻見分數不見人”的評價標準,沒有各種違背人性的陳規陋習,沒有專門應付政策的各種“對策”。
在精神層麵,學校至少應當沒有恐懼:學生沒有對暴力、體罰和精神懲罰的恐懼,沒有對分數、名次的恐懼,沒有對沉重課業負擔的恐懼;學校應該沒有孤獨,因為兒童的孤獨是學校生活中最可怕的不幸之一;學校應該沒有弄虛作假,而應“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學校應該沒有形式主義……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學校應當沒有不合格的學生。換言之,從學校出去的應該都是合格的畢業生。“合格”或曰“及格”,是辦學質量的一道底線,它重在“保底”而絕不“封頂”,絕不限製學生超出底線之上的優異發展。這也許就是一些學校提出“從最後一名學生抓起”的高明之處。“合格”或“及格”的要求看似平常了些,沒有“亮點”,難以吸引媒體的眼球,甚至有“取法乎下”之嫌,但實際上卻絲毫鄙薄不得,它需要學校和教師埋下頭來做大量的紮紮實實的工作。假如我們培養的都是合格的學生,那麼幾乎用不著其他指標,就可以確證我們的學校和教師不僅是合格的,而且是優質的。假如暫不考慮若幹個體結合成社會後產生的或正或負的社會影響力的話,那麼我們還可以推論:合格學生走入社會之後多會成為合格的公民,成為各行各業的合格勞動者,生產合格的產品或提供合格的服務。部分學生還會成為各種社會組織的合格成員,成為政府部門的合格公仆,成為服務於全社會的合格公民。這不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和諧而幸福的社會嗎?
“沒有”是一種存在狀態,更是一個發展過程。與當年“從無到有”需要經過“從少到多”的積累一樣,“從有到無”也會經曆一個“從多到少”的逐步淨化的過程。同時,“少一點”與“多一點”常常聯係在一起,減法思維並不排斥加法思維,而是與之相輔相成的。誇美紐斯當年曾極力“尋求並找出一種教學的方法,使教員因此可以少教,但是學生可以多學;使學校因此可以少些喧囂、厭惡和無益的勞苦,多具閑暇、快樂和堅實的進步;並使基督教的社會因此可以減少黑暗、煩惱、傾軋,增加光明、整飭、和平與寧靜”。這段話中倘能刪去“基督教的”四個字,那無疑就是我們走向理想學校的道路。
(作者係江蘇省教育科學研究院基礎教育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