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懶洋洋地聽憑那幾個女生擺布。白大褂穿好後，大家退到邊上一打量，才發現這白大褂皺巴巴的，大小也不合身，與這些女生穿著的嶄新的粉紅色護士裙和戴著的粉紅色的燕尾帽相比起來，極不協調，大家不禁笑了起來。
一名女生拍著手喊：“哎呀，你們看張衛喲，這白大褂竟然穿出了廚師的風采。”
另一女生也在喊：“我看這哪裏是廚師的風采，這顯然是屠夫的作派。”
張衛：（不以為然地）“你們不要職業歧視好嗎，你們以為這當護士就比當廚師當屠夫強麼？有你們哭鼻子的時候。”
李璐：“你看見過向院長哭鼻子麼？別把護士說得那麼悲慘，我們可是馬上就要去當護士了的，正一腔熱血呢，你來撥什麼冷水？”
攝影師拍了拍手，喊道：“喂，我說你們人都到齊了吧，我們開始照集體照好不好？”
大家紛紛答應：“好！”
大家開始排隊，張衛則往後邊躲。
攝影師看見了，忙喊：“你們這集體照還真不好照，有24個女生，隻有兩個男生，怎麼擺都不合適。要麼我跟你們來點新花樣，讓這兩個男生站在正中間，你們女生以這兩個男生為中心點，擺一個心形造型，你們看怎麼樣？”
那些女生連忙回應：“好好好，這就叫紅花配綠葉。”
另有女生說：“按理說應該是葉多花少，我們可好，24朵紅花配兩片綠葉，張衛楊帥，你們賺腫了！”
於是，在攝影師的鏡頭裏，定格了一係列以張衛和楊帥為中心、24名女生或呈幅射狀、或呈扇形、或呈心形的的照片。但至始至終，張衛的麵部都非常的僵硬，沒有一絲笑容。
6、宿舍 日 內
楊帥把最後一件衣服塞到行李箱裏，正要拉上拉鏈，忽然看見他的床鋪靠著的牆壁上貼著一張照片，上麵是六個年輕的小夥子穿著白大褂的一張合影。他連忙爬到床上，把這張照片小心翼翼地摘了下來，而後走到躺在床上正在看一本小說的張衛麵前：“張衛呀，你看這時間過得真快，晃眼就是四年了。你記不記得，這張照片是我們剛到學校發了白大褂後照的？沒有想到，這宿舍裏的六兄弟，堅持到畢業的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張衛接過照片看了看，歎了口氣說：“這以後穿白大褂的也許就隻有你一個了。”
楊帥又從行李箱裏翻出那幾張畢業照，塞到張衛的麵前：“我看你穿白大褂蠻帥氣的呀！”
張衛把那疊照片塞回到楊帥手裏：“還帥，一群小姑娘中突然插進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我看我們就是兩隻被人逗耍的猴子。”
楊帥：“你看自己像猴子就罷了，不要把我捎進去，我看我堂堂正正，威風得很。”
張衛：“好好好，你威風，你神氣，你趕快去醫院報到，讓我在這裏當猴子算了。”
楊帥：“怎麼，你真的不去醫院報到呀？”
張衛堅定地說：“不去。兄弟陪你讀了四年，以後的日子就不陪你了。”
楊帥：“張衛，我呢也不跟你講什麼理想啦、道德啦，就講現實的。其實，我看我們也是蠻幸運的。現在好多學校的大學生畢業了要到處去找工作，並且能夠留在長州的很少很少。而我們呢，還沒畢業就把工作定了，還是許多人想都不敢想的長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好多博士生留學生都沒有我們這樣牛氣，你就不再考慮考慮？”
張衛：（搖了搖頭）“我早就考慮清楚了，我的興趣根本不在當護士上。”
楊帥：“唉，人各有誌，我也不勉強你了。那行，哥哥祝你好運。我得去醫院報到去了。”
張衛跳下床鋪，緊緊地抱了抱楊帥，手掌拍著他的後背說：“給男護士長臉的任務就交給兄弟你了！”
楊帥走後，張衛從枕頭底下抽出那疊畢業照，一張張地認真看著，表情很是複雜。
正在這時，向曉茹走了進來：“怎麼，還賴在宿舍裏呀？”
張衛連忙把照片塞到枕頭底下，轉身做了一個敬禮的姿勢：“請向副院長放心，我保證在學院規定的時間裏騰出宿舍。”
向曉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跟我沒大沒小的，你準備住到醫院裏還是住在家裏？”
張衛：“既不住到醫院裏也不住到家裏，我到外麵租房子住。”
向曉茹：“聽你這意思，你是不打算到醫院裏去報到了？”
張衛：“是，這個意思我早就非常明確的表達過了，我想向副院長應該清楚。”
向曉茹：“你不去醫院報到你到哪裏去？”
張衛：“我有手有腳，爺們一個，還不能弄口飯吃？這事就不勞向副院長操心了。”
向曉茹：“張衛呀，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就這麼排斥當護士？我當了一輩子護士，我還真沒有覺得當護士就怎麼不好了。”
張衛：“當護士好不好我就不評價了，問題是，如果我是女孩子，我還可以勉強接受，可是，我是一個小夥子，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七十公斤。你說說，我這樣一個大男人，天天跟那些小護士一起，給病人鋪床、打針，送藥、發藥，甚至還端屎端尿，你說這算怎麼一回事？”
向曉茹：“其實你這真的是一種職業偏見，男人當護士怎麼了？我當了這麼多年的護士我最清楚，許多時候男護士的作用更大，甚至是女護士無法替代的。你沒有學過護理史麼？其實最早從事護理工作的恰恰都是男性，公元前250年，古印度建立起的早期護士訓練學校，主要培訓的就是男性在醫院內從事照護工作。就是在13世紀，男性也承擔了一半以上的臨床護理工作。”
張衛：“那為什麼現在男性搞護理工作的少了呢？這不正好說明男性不適合這個職業麼？”
向曉茹：“也不是的，現在在西方發達國家……”
張衛：“打住打住，你的話我都背得了，什麼美國的男護士比率10%，英國14%，澳大利亞17%……可是，我的媽呀，我這是在中國！想必你不是從太空來的，你應該知道，在中國，有多少人了解男護士，又有多少人認同男護士？況且，就是我願意當男護士，隻怕也很少有人接受我們。我不是嚇唬你，如果我真的當了護士，你兒子對象都找不到，我們張家隻怕就此斷了香火，你對得起我死去的爸爸？告訴你，不是因為當時爸爸去世，我不想讓你太操心，我根本不會在這裏讀什麼護理專業！”
向曉茹：“孩子，那你怎麼不想想，你爸爸為什麼會去世？僅僅是一場普通的車禍，一個簡單的肋骨骨折，可在加蓬，你爸爸，一個救活了無數病人的心血管專家，當自己受傷後卻孤立無援，沒有一個人能夠給予有效的救助，隻能任憑血液往胸膛裏流淌，直至死亡……為什麼，不就是因為當地缺乏醫療人員嗎？要是你爸爸不是在加蓬，不是在非洲，他會死麼？同樣的道理，現在我們的醫院，我們的社會，我們的病人，都迫切需要大量的男性護理人員，你好不容易學了四年的護理，怎麼就不能去當男護士呢？”
張衛：“算了，這些話我們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再說也沒意思了，也許是我沒有您的覺悟高，沒有您那麼高尚。我隻求您能夠放我一馬，讓我對我自己的前途與命運做一次主。你知道嗎，王爾德有一句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自私，要求別人按自己的意願生活才是。”
向曉茹：“王爾德，他是誰？你怎麼這麼信他的？”
張衛：“王爾德是19世紀英國最偉大的作家和藝術家之一，我覺得他這句話就是對我說的。”
向曉茹：“這學護理專業不是你自己做的主麼？”
張衛：“我的個媽呀，你這是冤枉死我了，我什麼時候選擇了學護理專業？不錯，當年我是報考了長州醫科大學，這也是聽了你的建議，認為我學醫有潛質，有前途，可我報考的是臨床醫學，不是護理專業。”
向曉茹：“你填了服從分配，當然就可以錄到護理專業。”
張衛：“媽，我真的懷疑，我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我還懷疑，是你故意把我錄到護理專業來了，對，我現在越來越懷疑。這事情怎麼就這麼巧？如果說我當時的考試分數不夠上臨床醫學，大可以調劑到檢驗專業、藥學專業、影像專業，為什麼偏偏就調劑到了護理專業？而這護理學院分管招生的副院長又正好是我的親娘，難道這中間沒有聯係？”
向曉茹：“你這意思是我故意害你？”
張衛：“完全有可能！你一直就想招男生當護士，可沒有人報名，你就打我的主意，把自己的兒子都錄到護理專業了，那些被你們忽悠的、借服從分配強行調劑的還有什麼話說？再說，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當男護士，你作為長州醫科大學護理學院的副院長，要把我調劑一個專業不是易如反掌麼？”
向曉茹：“這我倒承認，但是，一方麵我不願意個人搞特殊，另一方麵我覺得男孩子當護士並不差，甚至還很有前途，我憑什麼要幫你去調劑？”
張衛：“你別說得這樣冠冕堂皇，其實是你自私，是犧牲兒子的前途來換取你的政績！”
向曉茹：“你胡說，我五十多歲了，我要什麼政績？”
張衛：“如果我去當護士，那我不就是你的形象大使呀？護理學院副院長的兒子都在當男護士，你的形象是多麼的高大，你的壯舉是多麼的令人感動！可是，我的親娘呀，你犧牲自己的兒子來給你的臉上貼金，給你的政績加分，這有意思嗎？有意思嗎？”
向曉茹氣得全身發抖，伸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你混帳！”說完摔門而出。
7、長州晚報社 日 外
張衛走到一棟大樓前，抬頭看了看掛在大樓上那醒目的“長州晚報社”標牌，摸了摸梳得光亮的頭發，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興衝衝地走了進去。
保安攔住了他：“哎哎哎，喊你呢！幹什麼的，一路往裏跑？”
張衛連忙停下腳步，拿出身份證、畢業證，小心翼翼地對保安說：“對不起對不起，剛才隻顧了往裏麵走。我是來報社應聘的，請問你們總編輯辦公室在哪層樓？”
保安看了看他的身份證，說：“應聘的呀，你不早說，十樓1005房，你去吧。”
8、長州晚報社 日 內
總編輯詳細看了張衛遞過來的一些發表文章的複印件，滿意地說：“不錯，不錯，文筆好，有靈氣，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你的畢業證呢？”
張衛這才猶猶豫豫地拿出畢業證來遞過去，總編輯一看，疑惑地看著張衛：“護理專業？”
張衛底氣不足地小聲答應了一聲：“嗯。”
總編輯搖了搖頭：“你的文章是寫得不錯，可你這專業……”
張衛一聽急了：“總編輯，隻要我能寫文章，與專業有什麼關係？再說，現在新聞記者越來越專業化，行業新聞都是懂專業的記者來承擔的……”
總編輯伸出手掌打斷了張衛：“看來你對我們新聞單位還蠻熟悉的。不錯，現在我們提倡新聞專業化，體育新聞由體育記者擔任，財經新聞由財經記者擔任，政法新聞由政法記者擔任，但是，我們還真沒有發現哪家報社有專門的醫療記者。”
張衛：“那是你們不重視醫療行業而已，實際上，醫療行業與老百姓生活最為密切，最值得重視。”
總編輯：“現在醫療新聞不好搞，要麼是醫患矛盾，要麼是醫療事故，要麼是看病難看病貴，老百姓不滿意，政府不高興，醫院也盡是委屈，我們怎麼報？隻好回避了。”
張衛仍然不死心：“那我也可以搞其它新聞。你看，孫中山是學醫的，魯迅是學醫的，郭沫若是學醫的，他們不最後都棄醫從文，比專門學新聞學文學的強多了。”
總編輯：“你說的一點不錯，但是我們報社已經做了明確規定，我們不能隨便打破。不過，這並不妨礙你成為魯迅、郭沫若那樣的文豪，你可以業餘寫作呀。醫療行業是我們新聞報道的一個薄弱點，你可以多寫寫這方麵的文章。隻要質量好，我們照樣發表，是不是專業記者不重要。”
張衛：“可我不想去當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