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山先生被盛世才秘密逮捕,外界並不知道:楊冉老師和周青峰也不知道詳情,隻知道他已失蹤,估計是盛世才幹的。徐秀山先生失蹤之前曾跟周青峰談起過盛世才,他對時局的把握很有一番見解,他的見的非常準確而且非常深刻。周青峰後來想起,覺得徐秀山先生簡直神人一般,他的見解一針見血。
蘇德戰爭爆發後,德軍快速推進,兵鋒直指莫斯科。徐秀山先生說:“現在德軍重兵壓境,蘇聯陷入危機。盛世才感覺蘇聯有些靠不住,肯定要見風使舵。”周青峰說:“何以見得?”徐秀山先生說:“他現在已經開始靠近蔣介石,想尋找新的靠山。”周青峰說:“他之前親蘇親共,蔣介石能信他嗎?”徐秀山先生說:“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這就是政治的殘酷性。”周青峰點點頭,“蔣介石也在利用他。”徐秀山先生說:“對。抗戰初期,蔣介石顧不上新疆,但是需要盛世才,需要大後方的支持,就籠絡他。”周青峰說:“盛世才實質上還是個土皇帝。”徐秀山先生歎了口氣說:“這就是他的本質。”後來果不其然。
徐秀山先生失蹤後,楊冉老師非常憂心,周青峰已初步判斷出來,徐秀山先生可能是一位共產黨員,他沒有去問楊冉老師,也無需證實,一定是,他心裏這麼認為。隨後,組織上派來了林一木先生接替徐秀山先生工作。
其實,周青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組織就是“先鋒社”。早些年,他知道南梁坡招待所就是八路軍隱秘的辦事處。那是民國二十六年夏天,一隊人馬進駐那裏,據說是共產黨的西路軍,在河西走廊被馬步芳打敗。他們被稱作是新軍營,進行軍事學習,有的學習開飛機,有的學習通信,大部分人從事蘇聯專家執導的軍事訓練。周青峰見過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是從炮火硝煙衝殺出來的戰士,目光憂鬱卻是意誌堅定,他們身上已經沒有怕死二字,他們沉默不語,內心深處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令人振奮。兩年之後,這些新軍營戰士陸續返回了他們的延安,他們給周青峰心裏留下的印象無法抹去。
周青峰還在想著那些西路軍戰士,現在的組織叫什麼,他不知道:其實他們身邊的許多人都不知道。這是中國共產黨派往新疆工作的秘密組織,組織內部稱為“新疆黨支部”,所有人員都是保密的。先鋒社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搜集情報……
經楊冉老師介紹,周青峰見到了林一木先生。林一木先生個頭不高,身材也不算魁梧,卻非常精神,兩眼明亮,非常嚴肅,是那種一絲不苟的人。周青峰猜想,林一木先生一定和徐秀山先生一樣,是一位了不起的共產黨人,雖然他不能直接問,但他從林一木先生的交流中已經感覺到了,從他的目光中能夠感受到那種真誠與堅毅,從他的談話中能夠感覺到那種沉穩與堅定,這是有了一種崇高信仰的人才具有的那種堅定和執著。
跟林一木先生工作一段時間,周青峰又了解到共產黨的幾個重要人物,像徐傑、周彬、林為梁等人,他們都是延安派來的,他有幸見到了周彬先生,還見到了他的妻子朱丹華女士,朱丹華女士任女子中學校長,也是婦女會的領導人。經楊冉老師介紹,同桂雲認識了朱丹華老師。楊冉老師跟朱丹華說:“朱校長呀,你可別小看同桂雲,她可不簡單,她打小在大戶人家作使喚丫頭,後來認識了周青峰,讀書識字,思想進步,還有一身好功夫,曾單槍匹馬上土匪窩救過周青峰……”朱丹華老師非常高興,上下打量了同桂雲一番,讚歎道:“哎呀,真了不起,巾幗不讓須眉!”後來,同桂雲跟隨朱丹華一起做婦女工作。朱丹華一身正氣和才學深深地影響了她,也成為最敬仰的人。
抗日戰場進入相持階段,周青峰跟隨林一木先生繼續辦《反帝戰線》宣傳抗日。一次,林一木先生跟周青峰說:“現在形勢看好,敵我僵持對我們有利,隻要我們咬牙堅持住,離勝利之日就不遠了。”周青峰說:“盛世才現在可不安穩,一直在清除阻礙他稱王的各方勢力,南疆的分裂分子蠢蠢欲動,阿勒泰的烏斯滿想做北疆的帕夏,新疆局勢不穩。”
林一木先生點點頭說:“對,盛世才一直夢想著跟國民黨共產黨平起平坐,三國鼎立。他還曾把自己跟斯大林羅斯福丘吉爾毛澤東蔣介石同列,標榜成世界反法西斯陣線的六大領袖。”
周青峰笑道:“這家夥真是癡人說夢,異想天開,蔣介石怎麼可能答應?”
林一木先生說:“日本偷襲珍珠港以後,美國人卷入戰爭,美蘇參戰對我們的抗戰非常有利。可以說:我們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必將勝利。”
周青峰點點頭,他非常欣賞林一木先生準確的分析和判斷。這時候,他突然想起有一次跟楊冉老師聊天,說起新疆三王的事情。周青峰說:“新疆三王,楊督軍像一頭獅子。”楊冉老師說:“楊督軍算是一頭年邁的雄獅,他用最後的雄風守住了自己的領地。”穀有福說:“金樹仁金槍杆,是隻狡猾的狐狸。”楊冉老師笑了笑說:“他充其量算是隻土狗。”周青峰說:“盛世才陰險狡詐,是狼?是虎?”
楊冉老師說:“如狼似虎。盛世才狼子野心,怎麼能夠騙得過世人。”想到這裏,周青峰會心一笑。
盛世才果然狼子野心,楊冉老師的話不出一年,盛世才就開始變臉。民國三十一年九月,盛世才公開反蘇反共,他要求蘇聯撤出外交人員之外的所有人。徐傑、周彬、林為梁等共產黨人被秘密關押起來。後來又將他們的家屬一百三十多人全部抓起來,關進監獄。周青峰現在突然明白了,徐秀山先生一定是被盛世才關押起來了。其實此時,徐秀山先生已經被秘密殺害。周青峰後來才知道來到新疆的文化界人士也慘遭盛世才的毒手,矛盾先生有幸逃出新疆,而杜重遠、趙丹等人也被盛世才關進監獄。
林一木先生沒有來得及逃脫,也被關進監獄。先鋒社的活動幾乎中斷,楊冉老師告訴周青峰,要想辦法營救。同桂雲非常擔心朱丹華老師的安危,她還帶著一歲多點的兒子,在監獄裏怎麼能夠受得了。還有徐傑先生新婚不到半年的妻子王韻雪,剛剛懷孕。同桂雲心裏說:“一定要想辦法解救他們。”
盛世才確實異常狡猾,他將這批共產黨人秘密關押,派重兵把守要道:監獄看守極其嚴密,周青峰和同桂雲想盡各種辦法最終無法得手。他們擔心倉促營救不但救不出他們,反而可能會讓他們遭到不測,盛世才狗急跳牆殺人滅口也有可能。
一次偶然的機會,同桂雲得知監獄裏多人得病,盛世才同意派兩個醫生前去治療,她抓住機會提前行動,將兩名醫生製服,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以他們全家性命為要挾,要求他們配合行動。她化妝成女醫生跟隨另一名醫生進入監獄,見到了朱丹華老師。看著朱丹華等人住在陰暗的監獄裏,一個個麵容憔悴卻保持著昂揚的精神,她心裏非常難受,同時也非常振奮。朱丹華老師非常激動,她將一個布團悄悄塞進同桂雲手裏,示意帶出去。朱丹華老師一邊假裝說自己身體的不適,一邊隱約告訴同桂雲這份資料的重要性,她用眼神告訴同桂雲一定要保護好,千萬不能暴露。同桂雲很想給朱丹華老師的孩子帶些東西,可是沒有辦法。給生病的人開了藥之後,同桂雲和那個醫生走出監獄。
同桂雲將朱丹華老師交給她的資料交給了周青峰。周青峰打開一看,是一塊從襯衣上撕下來的布。周青峰也不明白了,他想,朱丹華老師從監獄裏傳遞出來的,一定是秘密,一定是一份重要資料。
此時,組織上又派一名叫項一兵的人來根周青峰聯係,他也是先鋒社的成員。周青峰把同桂雲從監獄裏帶出來的布交給項一兵。
這份資料實在太寶貴了。那是一份朱丹華老師用米湯寫的所有被捕人員名單,彌足珍貴。後來國共兩黨在重慶談判時共產黨領導人要求釋放扣押在新疆的同誌,國民黨不承認,這份珍貴的資料就成了營救這一百三十名同誌的重要證據。這是後話了,而同桂雲卻一直不知道。
一年後,徐傑、周彬、林為梁等共產黨人被盛世才秘密殺害。周青峰和同桂雲異常悲憤,周青峰聽趙九州說:殺害周彬他們的是義勇軍敗類李溥霖,現在他成了盛世才的四大金剛之一,變成了十足的惡魔。他親自動手槍殺了徐傑、周彬、林為梁三位烈士。同桂雲氣憤地說:“幹脆除掉這個敗類,為烈士報仇,也免得他再害人。”周青峰也有此意,畢竟同桂雲孤身一人怕有閃失,再說如此行動也得跟楊冉老師彙報。楊冉老師立即製止了他們的行動,楊冉老師說:“現在殺一個李溥霖,還有第二個李溥霖。我們的組織任務艱巨,決不能輕易暴露,否則會有更大的犧牲,這一點你們一定要記清楚,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同桂雲緊緊地捏了一下拳頭說:“這筆賬先給他記下,早晚要他償還。”楊冉老師說:“對,我們的目標是消滅更多的反動派,建立人民民主政權。”周青峰激動地說:“徐秀山先生說:那是一個嶄新的國家,一切都是新的。”同桂雲也激動起來,她想象著那個新的國家的模樣。
楊冉老師說:“盛世才實在太凶殘了,現在的形勢非常嚴峻,解救其餘同誌的工作刻不容緩。”項一兵同誌傳達了組織的指示,組織上的工作思路是:不能盲目行動,搜集可靠情報,最終要通過組織營救。下一步的工作是,發展先鋒社成員,充實組織的有生力量。周青峰跟項一兵同誌說:“是否考慮在陸軍軍官學校發展幾個人思想活躍的年輕人,配合我們開展工作。”項一兵同誌說:“隻要思想進步,能夠經受得住考驗,我們就可以吸收過來。”
同玉柱在迪化讀完中學,經周青峰推薦考進陸軍軍官學校,現在的名稱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九分校,就是所謂的黃埔軍校新疆分校。他是第二十期學員,同期學員有維吾爾族、哈薩克族、蒙古族、塔吉克族、回族等不同民族,還有一批特殊學員,是這年八月從成都分校轉來的四百五十名學生,他們號稱“遠征西域班超大隊”。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二十多名步兵、炮兵、工兵、通信教官,他們是奉命來到大後方新疆迪化學習訓練。同玉柱跟這些遭遇過日本鬼子飛機轟炸的四川學員處的非常好,還主動幫助他們克服生活上的困難。
新疆的秋天中午炎熱早晚寒涼,正所謂:早穿皮襖午穿紗,(晚上)圍著火爐吃西瓜。本地人都習慣了,這些四川學員很不適應,早晚稍不注意就受涼,打噴嚏、流清鼻子、頭疼發燒。同玉柱在東城時聽他幹老紅麻子說過,辣皮子薑湯治頭疼發燒之症有奇效,他就到食堂跟廚師要了辣皮子和生薑湯親自熬湯,熬好了端給生病的四川學員喝,這些學員喝了他的薑湯,同玉柱就讓他們好好睡一覺,一身大汗之後就好了。大家都很奇怪,問他是跟誰學的醫術。同玉柱笑道:“這哪裏是醫術,就是民間的土方子,在家鄉聽老人們說的。”一段時間後,同玉柱在四川學員中建立起很好的人緣關係。
同玉柱在步兵中隊,其實他最想去騎兵中隊,卻是不成。招收的教員看他長得白白淨淨,不像是做騎兵的料,就把他編進了步兵中隊。步兵中隊的主要課程有軍事理論、現代軍事技能、政治課、每星期一節維吾爾語課。同玉柱的軍事課學得非常好,他的軍事技能在全中隊第一。政治課講三民主義,據學長們說:以前盛世才親蘇親共,蘇聯教官政治課講《馬列主義》、《共產黨宣言》,現在國民政府隻允許講《三民主義》、《五權憲法》、《建國方略》、《建國大綱》等。他們的維吾爾語教官叫買買提依明,長得非常維吾爾,高鼻子深眼睛長眉毛,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要是隻聽他說話不看他本人,很難判斷出他是維吾爾族。他寫著一手非常漂亮的維吾爾文字,鉤折拐點,錯落有致,每次看他在黑板上板書,同玉柱就想起了東城尤家的私塾先生。記得大姐曾經說過他教她讀過書,同玉柱也看到過他寫字,他寫的字非常力道:就像行雲流水一般。買買提依明從右往左書寫的時候,也像行雲流水一般,雖然字不一樣,但是氣勢和韻味是一樣的。
買買提依明老師說:“在新疆,學好維吾爾語很重要,便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便於工作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