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蹣跚,須發皆濕,雨水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將長髯都粘在一起,哪裏還有半點兒“齊天先生”的樣子,隻不過是個心事重重的老者罷了。
忽然,成元齊感到一陣暖意,扭頭見是俞修龍並肩而走,微微一愣,嘴唇輕顫,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未說出口。
俞修龍鼓起渾身“剛陽之氣”,熱力浩蕩,替他驅散冰寒雨雪。
“成先生,雖說您本領蓋世,可、可千萬注意身子……咱們全軍幾萬將士可都仰仗著您呐。”他摻著成元齊走回大帳,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讓成先生如此失魂落魄?
俞修龍扶成元齊坐下,見他衣服濕透,便握住他的手運功烘幹;成元齊一動不動,隻是在他眉毛、眼睛、口鼻上來回地看,眼中閃爍著點點淚光。
俞修龍與他對視,見他目光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
“您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俞修龍發覺他將自己的手緊握了一握,而後又鬆開,自他臉上擠出一抹笑意,對自己說道:“謝謝你了,小龍。”
在俞修龍心裏,已經將他視作慈父一般,“您別這麼說,都是舉手之勞。”
他臨出帳時,回頭看了一眼,見成元齊坐在那裏扶額閉目,一動也不動。
“唉,成先生是我們的主心骨啊,他若是有什麼意外,那我大明軍隊豈不要成一片散沙了?”
俞修龍走回自己的營帳中,剛剛坐下歇了一會兒,便聽安偉過來說道:“龍哥,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大事?”
俞修龍搖頭,“不知道,發生什麼了?”
安偉在他旁邊坐下,說道:“你知道李如梅將軍為什麼回國嗎?”
“不知道……”俞修龍又搖頭,忽然雙目圓睜,疑道:“誒,他回國了?”
“我說你這消息也太落後了吧!”安偉的手爬上俞修龍大腿,捏揉他腿上的肉,“李將軍回國奔喪去啦。”
俞修龍覺得癢,便將他的手推開,問道:“奔喪,奔什麼喪?”
安偉的手繞過他寬肩,手指輕輕摩弄那高凸的鎖骨,“哥哥戰死,他這個做弟弟的回去給他扶靈。”
“哥哥戰死?”俞修龍在口中念了一遍,立時猛地躍起,大喊道:“你說什麼,李如鬆將軍死了?”
“對啊,如鬆將軍北征蒙古韃靼,一時不慎,誤陷敵軍迷陣,不幸犧牲了。”
這句話安偉說的不怎麼費勁,但卻似天降一道巨雷,將俞修龍劈得渾身劇震,腿腳一軟,險些站立不穩,“李將軍死……死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不可能!”
他腦中浮現出李將軍橫刀立馬的場景,氣度威嚴,令人生畏。“不可能……不可能!”俞修龍隻覺心內發酸,雙目不由一紅,垂頭哀歎。
李如鬆是多少士兵眼中的大明戰神,百戰百勝,從無敗績,怎麼會犯這樣低劣的失誤呢?
“這是我偷聽到的,千真萬確。”安偉又走過來,撫他背道:“人死不能複生,李將軍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唉,聽說成先生的兒子也在這次戰役中陣亡了……”
俞修龍抬起頭來,眼神叫安偉心裏害怕。
“啊,怪不得成先生那副模樣。”俞修龍此時方才明白,原來他剛遭喪子之痛!
突然,他猛地起身,嚇得安偉一個哆嗦,見俞修龍頭也不回地衝出帳外,直奔統帥大帳。
此時已是晚上,帳外有一左一右兩名士兵守衛,俞修龍怕成老先生傷心過度,想看看他狀況如何;可又擔心他已經歇了,若是自己冒然進去打擾他老人家休息,那豈非更加不妥。
他不知不覺繞到了帳後,抬眼一望,意外發現大帳上有一個破口,約櫻桃大小。俞修龍踮起腳來,將眼睛貼近破口,向帳內望去,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隻見成元齊正在伏案寫信,神情淡漠,並無悲傷之情。俞修龍正鬆了口氣,可仔細一瞧,發現他竟是一邊落筆,一邊流淚,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滑落下來,打濕了信紙。
“成先生英明一世,卻也如此命苦。”俞修龍眼見他邊寫邊哭,不由悲從中來,跟著墮淚:“我年少喪父,他老來喪子,咱們都是一般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