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隻見那阿婷姑娘在地上蜷成一團,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時傳來淺淺的呼吸聲;俞修龍自己也覺困意上湧,兩隻手垂放在膝蓋上,慢慢閉了眼睛,心神放鬆。
火燭在兩人正中燃燒,微微搖曳,他耳邊隻剩下蟲鳴聲,“吱、吱、吱……吱,吱——吱——吱。”拉得越來越長,越來越輕,仿佛在繞著耳朵轉圈,轉一圈便遠離一分。
“媽媽……兒子不孝!”
恍惚之間,他看見眼前朦朧一片,好似迷霧籠罩。俞修龍揮手亂扒,扒開霧氣,陡然看見娘的身影,心中登時激動不已。隻見她穿著舊衣坐在院內守望,一動不動,眼睛也不眨一下。
“媽媽一直在等我回家……”
看見媽媽佝僂的腰和鬢間花白的頭發,俞修龍覺得喉嚨好似卡了什麼東西,哽得再說不出話來,鼻子酸楚難耐,淚水齊齊往眼眶邊擠。
他奔上去大聲叫媽媽,可是媽媽卻好像既未聽見有沒看見似的,仍一動不動看著前方——俞修龍當時離開故鄉時走的那條小路。
“媽媽,媽媽,是我啊……小龍啊!”俞修龍跪伏在地,去握她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渾若虛幻之物,竟直直穿過了媽媽的身體,驚得他猛地縮手,身子彈了起來,大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媽媽邊喊邊揮手,心急如焚。
這時,曾淑瑤突然回過頭來與他相望,眼、口、鼻慢慢發生變化,俞修龍又嚇了一大跳。
漸漸的,她的臉變成了阿婷的臉,嘻嘻一笑。
“啊呀!”
俞修龍感到有些不對勁,猛地睜開眼來,原來阿婷已經醒了,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看。
“睡好了?”俞修龍雙手在臉上揉捏幾下,伸了個懶腰。
這一覺睡得好累,俞修龍覺得自己怎麼老是做夢,而且不是夢到母親就是夢到秋彩,每次都是怪態百出,驚悚嚇人,令自己像個瘋子般狼狽。
“嗯,我睡好了。”阿婷點點頭,此時天已蒙蒙亮了,樹木、岩石都籠罩在一片微藍色的光裏,讓人感到清涼。
俞修龍起身舒活筋骨,渾身關節啪啪直響,一陣下來說不出的痛快,轉頭看著阿婷,“你準備怎麼辦,嗯?”
阿婷抿著嘴不吭聲,隻是盯著他雙眼不放,眸中淚光瑩瑩,分明是在等他說話;俞修龍一見她那神情,感覺被刺中心窩,說不出決絕的話來。
這個眼神令他想起了毛毛。
那個在地底不知已爛成什麼樣的小女孩兒。
“愛著哪哩阿郎仔呀,不呀敢囉講咿呀,找仔無哪哩媒人仔呀,鬥囉這哩牽呀空囉啊……”
這歌聲又在耳邊響起來了,飄飄渺渺,字字如針,刺向俞修龍的心窩,他垂下頭去,不禁咬緊了嘴唇。
如果說秋彩是讓他感到快樂,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願再想的人;那麼毛毛帶給他的則是無比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