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05月19號,我結婚兩年零十天,家裏來了兩位不速之客。或許應該說是三位,一位是我的大學校友——海華。認識海華還要說說我另外一位朋友——樊木。我和樊木是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的朋友,我們在一個村子裏長大的,一起上小學,上初中,可惜我比較笨,考高中的時候複讀了一年,才和樊木不再是同桌,高考我又複讀了一年,才勉強考上了我們當地最好的大學,讀師範專業的中文係。而樊木已經是我們學校最好的專業——金融係的大三的學生了,海華就是他的學妹,我的同級校友。我們的認識,樊木就是那中間人。後樊木又成功的被內保為碩士,讀兩年,所以,我們三個人是一同畢業的。和我們一起畢業的還要說起一個人,海華的好朋友——何美惠,隻是這天她沒有和海華一起來。和海華一起來的這一位我並不認識,聽海華介紹說叫龔瑤,是海華的初中和高中的同學。這天的龔瑤穿著一個駝色呢大衣,深藍的的連衣裙,配黑色高跟鞋,頭發燙著當下最流行的卷,帶著個黑色的發卡,臉色紅潤而有光澤,眼睛大且閃著光,嘴巴緊閉著,沒有表情的站在海華身後,把眼前這個穿著隨意,留著短發,把懷裏還抱著一個兩個月大的孩子的海華襯得更加頹廢和不堪。這天的海華臉色蒼白,眼睛紅的像兔子,嘴唇幹裂,比大學的時候更加消瘦,好似經不起輕輕的一陣風的秋葉。我記憶裏的海華還是那個頑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紮著兩個馬尾的小丫頭,我差點就沒有認出來,這是我們畢業三年來第一次見麵,我結婚的時候她也沒有來,隻是托人捎了禮金來。那個被海華抱在懷裏的兩個月大的寶寶,便是這第三個客人了。
“錢毅,我……”海華欲言又止,眼淚瞬間溢滿眼眶,而她接下來的舉動更是讓我措手不及。她似乎是將身體全部的重量加上寶寶的重量都轉移到膝蓋上,那重重的一跪,嚇傻了在場的所有人。
“海華,你這是做什麼?!有話起來好好說!”我的心疼全都夾在這句話裏顯露無疑。認識這麼些年,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海華。這樣無助、絕望的海華。我好想抱抱她,好想跟她說,“就算是天塌下來了,有我頂著呢,別怕。”隻是這樣的話終究是不能說出口的,以前是,現在更是!
“孩子是誰的?”小梅,我的老婆,整個故事的局外人,麵對眼前的三個陌生人,也許是腦補了無數個故事之後,才終於不冷靜的問出這樣的問題。她的擔心和害怕,來自於我的語氣和表情。還好這天我的爸媽去小香山替我們拜佛求子去了,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家裏是怎樣的一種場麵。說也要我們去的,小梅因為工作的事跟我鬧別扭才沒有去。
“樊木的。”龔瑤回答的幹脆利索,又有些咬牙切齒。這天的樊木已經結婚十個月了。娶的當然不是海華。
受海華所托,我們收養了孩子,取名小海。他的到來剛好彌補了我們一直沒有孩子遺憾。至於為什麼海華沒有帶孩子去找樊木,海華是這樣說的,“孩子是在他結婚前有的,等我發現想要告訴他的時候,他已經要結婚了,送過去,隻能破壞他的家庭,而現在的我隻想給小海一個完整的家。”大概這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吧。
1995年07月02號,我們家的小公主駕臨,全家上下,歡喜一片,最高興的是小海,從知道要給他生個妹妹開始,他就一天到晚的纏著他媽媽問妹妹什麼時候來。千盼萬盼的,可算是把妹妹給盼到了,歡喜的連飯也顧不上吃了,就在妹妹的床邊一直嘟嘟囔囔的不知跟妹妹說啥悄悄話呢。
同年09月30號,小妹的百天宴會上,我才又一次見到海華。這天的海華穿一件深藍色的燈芯絨大衣,喇叭褲,踩著漂亮的高跟鞋,頭發挽在腦後,一絲不苟。看見我們一家,笑得溫暖而真誠。隻是我真的很難想象那天的她抱著五歲的小海讓叫阿姨時的心情,應該很疼吧。還好,那天樊木有事來的晚,而她有事走的早,沒有碰麵。禮金裏海華給的是一本存折,人民幣六萬元整,那時候,這對於我們這個小家來說是一筆巨款,我小心翼翼的收起這些錢,想著如果有一天不得不把事實告訴小海的時候把這些錢一並給他,往後的日子,錢好似成了她唯一能給小海的東西。這一天同她一起來的還有美惠,她看上去沒什麼變化,隻是比以前更漂亮更安靜了。她是個美人坯子,所以總是給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美感,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她,她的嘴角都上揚著剛剛好的弧度,就算八年的時間已過,她依舊美的讓人覺得不真實。
2010年05月31號早上,下著雨,早報遲遲沒有送到家裏。北方的小城,這樣下著雨的早上還是有微微的涼意,不知道為什麼,這天我感覺像是入冬時那樣的冷,涼透了我的整個腳底板……
其實在決定寫自己的故事的時候我就想,我到底有什麼故事值得寫,從畢業那一年開始我就順利的進了現在任教的這所中學,除了兩次學校派遣我北京學習以外,我甚至沒有離開過這座生我養我的小城,我們家的大事件是爺爺的突然薨世,他是抗戰英雄,拖他的福,我們全家人都過得不錯,至少和樊木比起來是這樣。人生在世,兜兜轉轉,我希望自己安靜平穩的度過一生,不爭不搶,兒女健康成長,爸媽安詳晚年,這比什麼都好。所以我依舊是我們學校裏一個小小的班主任老師,盡管這一年我已經47歲了。
“海華去世了!老公,你看新聞了嗎?!你快看新聞!”小梅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晨讀課才剛剛結束,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樣,我照例回到辦公室,泡上一杯菊花茶,打開電腦,瀏覽一下過去24小時的新聞,準備上課的時候作為時政知識講給我的學生們聽。我是一名語文老師,也偶爾兼職政治老師教給他們一些政治知識,這些習慣我總自豪的認為是從爺爺那裏遺傳來的。可今天,怎麼也找不回那種透在骨子裏的自豪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