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著無法排遣的窒悶感,梁敏步履沉重地走出院門,抬眼,心髒猛地一沉。
前方的梧桐樹下,黑衣黑裙黑紗覆麵的女子站在那裏,她靜靜地望著他,一雙剔透的眼如冰,黑得沉冷,黑得深邃,黑得刺骨。
梁敏停住腳步,他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選擇邁開步子,走向回香,他站在她麵前。
二人沉默了良久,梁敏抬起頭,低聲道:
“我對父王說了,我要前往龍黎戍守。”
“等你想清楚了,你可以隨時回來向我報仇。”回香開口,說,她的聲音依舊沙啞,語氣卻很淡,如水,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梁敏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愣了一下,他蹙眉,看著她說:
“雖然我還沒有找到,但是,人的一生應該有比複仇更值得去做的事吧?”
回香微怔,她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嗓音沙啞地說:
“對你,或許有吧。”
“那一年,我被叛軍擄走,身陷火海,連母親都沒有救我,夫人為何會冒著生命危險忍耐著燒傷將我從大火裏救出來?我本以為夫人是想用苦肉計討好我,可夫人並沒有從我身上謀算過任何好處。夫人為何要救我,即使我被燒死,父王也不會責怪你,反而是母親會失去她重要的工具,阿味又能名正言順地獲得世子位,這樣的結局不是更好麼?”
回香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沉默了良久,她淡淡地說:
“你父王生母早喪,沒有外戚倚仗,幼年時在宮中嚐盡辛酸,步步艱難,可他卻十分倔強,那一年大火中的你特別像他幼年的時候,心中恐懼,卻硬要逞強。”
梁敏望著她,她語氣平靜,眼神也沒有任何波動,可是這時候的他卻忽然懂了,父王付出去的感情並不是沒有回報的,他與回香之間也並不是單方麵的癡守,回香隻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梁敏垂下眼簾,他默了一會兒,艱澀地開口,問:
“夫人與我母親之間的仇怨……”
“我與你母親之間的事,與你無關,與你父王無關。”回香在他還沒有問完時便打斷了他,她冷聲說。
梁敏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陣緘默之後,他低聲道了句“告辭”,邁開步子,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阿敏,”回香停頓了良久,就在他快走遠時,她忽然開口,轉身,看向他,說,“你的母親,她錯生了時代,她確實比端敬太後更有才能。”
梁敏靜靜地望了她一會兒,他沒有做聲,沉默地轉身,他離開了。
回香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仰起頭,凝視著一碧如洗的天空,許久都沒有移動。
在夏季快要結束的時候,梁敏啟程,前往從前是杞枝國首都現在被更名為龍黎的昆德城。
沒有人送他,在邊關大捷之後他悄悄地入城,這一回,他亦是悄悄地離開,什麼都沒有帶走。
這一回進入龍黎駐守的並不是他帶慣的白羽軍,新的士兵正在湘寧關前集結,隻等待他抵達,就要領兵進入龍黎城。
新的將士、新的幕僚,一切都是新的,新的開始……
這明明是他選擇的,可是不知為何,他的心裏空落落的,就像皮肉下正包裹著的是一塊寒冷的冰,他冷到了骨子裏。
縱馬出城,城外,野草叢生。馬濺飛塵,炎熱的天氣,熱得近乎幹枯的土地上看不到一個人影。梁敏騎在馬上,催馬飛奔,他感受不到半點氣溫的炎熱,心中是說不出的沉重,是道不盡的幽寒。
古任跟在他身後,望著他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擔憂。
馬蹄踏地,發出震耳的隆隆聲,就在這時,二人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生滿長草的官道邊,一輛低調樸素的長途馬車停在那裏。
在這樣的天氣裏,一直看不到人的官道上,忽然有馬車出現,兩個人都愣了一下,旋即猜測,這大概是梁都哪家人準備出遠門的馬車,便沒放在心上。
梁敏揚起馬鞭,催促駿馬,正想超越馬車,卻覺眼前一花,一個人從馬車的遮陰處竄出來,竄到大路中央,攔住他的去路。
梁敏唬了一跳,急忙勒馬,好在那人離他有一段距離,他在離對方兩步遠的地方總算刹住了馬。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他麵目黑沉,憤怒地望過去,待看清站在路中央攔住他的那個人是誰時,他的心裏咯噔一聲。起初他還以為是天氣太熱他出現幻覺了,等反應過來這不是幻覺時,他心跳飛快,空洞感比剛剛更加強烈,讓他渾身沒有一處舒服。
身穿水綠色柿蒂紋窄袖衣衫,下著湖藍色印花長裙的素淡女子正是林嫣,林嫣懷抱著神采奕奕的小悠,站在官道中央,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