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柳生。
龜息成俑,被小榕樹置於烽火遂的柳生在這一刻醒來,被逼接受的真武境界,就像流傳中的西行——隱於葉下,花兒苟延不敗,終遇知音,欣然花落有期。這就是他的偶然遇合,這就是他的宿命般的情愫。原以為是一生的忍戀,是暗戀到死,化作青煙恨方知,惜終未流露個中之情思——不道被成全、被遺留的竟是自己,而死戀之後的煙中,才知道她——也隻剩下虛無中的思念了……
當然,日後,他身邊湧動著他職責分內的流民,他們也各自各都替小榕樹收受了好多的孩子,有一德,一體,一生……卻再沒有一心。你能明白的,誰都能明白的。
至於他們的結局,在故事中,在伏翼越來越本色的衛嘴子的故事中,也不說死——“像他們那樣的人少,”伏翼就無比肯定地這樣說,“他們沒像驢子那樣活,也沒像狗那樣活,怎麼會變成猴子呢——怎麼會老呢!不會的!”
而他們的孩子,按照吳佩孚的要求,取名哪吒。
……
事實上,隻要情節不在於那一晚,其實還是可以點點滴滴地還原的——比如那第二天,追趕而來的各色流民和兵馬,還有那亂世中堅持的隱身、忍耐、追逐戰火,流浪天下的江湖原色,他們也印記了五素人縱情山水,悠然天下的流民本色。
從糖二先生那裏學來的火藥之技,終不免要做槍彈,當然,孜孜不倦的風車也做成了那陸上的風帆——在技術的本尊那裏看來,這其實並不是新鮮的東西,兩千年前,我們就使用過,而荷蘭人也愛在木排上升起風帆來運送小部隊,美國的鐵路工常用帶帆的小車沿著鐵路穿越大草原。
開撥的時候,照例已到了經典的日晚時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回望獨存的烽火台燃起的一股濃煙,勁拔堅毅,衝染著溫暖又蒼茫的圓日。
伏翼和柳生帶著所有的人馬就這樣離開了這片沙漠,再沒有隔絕的時空,沒有了三不管的妝園,可他們一路前行,也慷慨上拋灑著身體裏所有帶鹹味的液體,以便澆灌或貧瘠或豐饒的土地,也隨時準備著在行經的每一塊土地上生根掛腳,麵上始終影掛著笑,胸中始終包容著愛,他們仍然在行走……人們仍然在行走,健康,強壯,也穿著衣服,盡可能地衣裝整潔、手足完好。
他們在故事中流傳,也在大漠的神秘中永固——還有什麼留給他們參悟和期待的?
想想看吧——蜥蜴斷尾可以再生,可如果隻剩下尾呢?又或許,在另一個緯度裏,他們也在等待再生……這截尾巴?
時間要再回溯,已是不太可能了,獨獨記得,依依記得,星光下,那沙城是那樣的犀利,那樣的深邃,如永不枯竭的記憶之井,流露著無邊滄桑的悲憫——那一刻,火光獵獵而起,熊熊而成勢……風漸漸淒迷,濃烈而悲愴,宛若壯也壯不起來的英雄的酒膽!
故城在這時仍沒有被喚醒,也許永遠也不能被喚起,沉睡中,如果沒有清醒的意識,沒有可以成為觀測者的意識,它就隻是存在,是隨時可能被坍塌的、無限可能,也什麼也不可能的存在。
風空空來去,總也流於了無痕,沙也隻是沙,城也隻是城,每一物都安謐於自身,安謐於存在,那是一種隻屬於時空自身內的寂滅——直到觀察者的意識觸動了它——而這量子的幽靈函數又是什麼?在他步入的時候,它們存在嗎?它們在被觸動的瞬間,那被坍塌的、那些所有可能的多維世界又是什麼?來不及窮究了!當你到來,那所有可能的多維世界已瞬間坍塌,隻支起了一種,即你眼前觀測到的一種——物理存在。
於是時間確立了,地點確定了,層層的落葉在腳下靜靜地發出細細的、沙沙的蠶聲——有人!清醒的,有意識的人!
這人性的意識卻依舊襯出了那星夜裏亙古長眠的寂,人與自然靜靜地溶和著,曆史性已然消退了,是怎麼消退的?想到睡,想到喚起,然讓他憂患、讓他激憤的,不再是拿破侖對東方睡獅的後半句祈禱:“……他在沉睡著,謝謝上帝,讓他繼續睡下去吧!”也許不是消退,而是一種消融吧,寂寂地、帶點痛、沉沉地消融於自身。
雖然事實已經被確定,可如果連作為觀測者的自身,都變得不再那麼確定的時候,事情會不會也有所飄搖呢?就如同事實會轉化成故事,流傳成傳說——卻也還不是現成的、中世紀德國鼠疫與吹笛人的故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