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發到自覺,也算是一個過程吧?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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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你們的行程和戰爭也很重要,更重要,而我們的莫高窟,這就算是一個新的,更加沉重的曆史包袱吧。
可這也很重要啊——
他們正企圖摧毀我們的曆史、榮譽、根源和人心目中的地位。
簡言之,就是一切是生命有價值的東西,而最極端的剝奪過程是對一個國家曆史的剝奪!”
他們講得不算太酸,可仍舊嫌文,然中國人大都是在曆史中侵染來的,盡管有些人沒有什麼知識,卻對曆史懷有某種朦朦朧朧的令人喜悅的情感。
然也隻有書生才會不顧一切地要做這樣的事,這是書生們看重的另一種守護,曆史與文化的守護——
從內地到西北,從敦煌到莫高窟……
阻止莫高窟被持續洗劫。
他們巴巴地看著他們。
……
這是全民抗戰的時代——
這時代裏的中國人不能再相信救世主和宿命,他們就這樣最終悲壯地秉天承命,而時間並不作為個體而存在,變得模糊一片,這就是生活,而血脈相連的無形力量超乎了現實和言語——
我們仍然具有來自底層的,來自於這個理想主義且充滿活力的社會的巨大推動力,將他們的命運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抗戰,直至接踵而來的最後的長眠,他們又將心甘情願地在永恒之中銷聲匿跡。
他們的眼神終而變得脈脈,默默地,馬噠噠地走近,他們向他們伸出了手——
“上馬吧!別盡讓老爺們丟了大臉了,讓個女人孤身去打頭陣,虧你們這些破落窮酸的不害臊!”
胡楊和怪柳一路風雕似的靜靜佇立,間或見幾株幹草叢和駱駝刺,轉眼也許就要秋盡了吧,可它也並不蕭索,所以你不能說這是蕭殺,它是無盡的濃抹重彩,有最璀璨的金菊黃,有最醉人的紅楓熟,也不止,它是兩者的融合和加碼,它是這樣浩浩然、湯湯然的色,掃描、吞噬了一切的造物存在——
也許,根本就沒有別的什麼存在,隻有它,隻有色,秋殺的色……
色殺。
整個浩瀚無窮盡的色界是一片凝重的滄溟,與它有接軌卻無交融的,是遠方那廣闊無垠的蒼穹亙久而無處不在地、高渺超然地俯視下來,看不來蒼生,隻看這浮世,這浮世繪似的眾生相,這千姿百態的風雕岩,那宏渾魅彩的戈壁,那溝壟層疊洄轉……
多麼大的手筆,是大自然的豪情大發,是潑灑厚彩與揮舞狼毫的肆意塗抹,是尼采的色彩加畢加索的縱情,是李白的酒狂和徐悲鴻的勢態……
刹時,人自心底排山倒海似地湧出被色彩和線條吞沒的虛無和渺小實感,這是什麼樣的一幅巧奪天工、狂放不羈而渾然天成的恢宏巨作啊!
呼號的風,唱吟著一路的滾滾紅塵,搖碎了馬蹄和鐵鈴……
滿滿地、空空地來去縈繞——
他們不覺已束馬其中,不覺已放慢了步伐,同時放慢、放輕的,還有他們的呼吸,連心跳也變得遲滯而失調。
這是色彩的衝擊,還是不覺也侵染,而企圖與天地同步同調?
你如何不渴望同調?
即便就上升到群、到族、到類,即便就是萬民的今天與明天,生存與延續,它也曾靜靜地參詳其中,也安然物外。
它就是它,它仿佛從來就是這樣,千載如一。
不,不止千載。
自公元366年,沙門樂傅在此開鑿了第一個石窟寺始,業已千而又半的幽幽光年——
隻是,混凝成這樣的基調,不斷填充起這樣的底色,它屬於我們;而每一個時代的我們,也都隻能擁有它短短的一個色界——
光陰一視同仁地封存而後沉澱著,原本它作為一個特征加到蔓延上的光陰似乎是漂浮不定的。
但是,歲月流逝的確能產生有感染力的視覺因素……
曆久彌新的色相。
也許該縱馬——
不若,信馬由韁的悠悠穿行,他們也許真的會消融於色彩與線條的意境之間的,肯定會的;而縱馬追風,風一般衝掃而過,衝過這迷惑、紛擾的界麵,衝過這幽幽光年、血雨腥風的曆史。
對麵,他們將到達輝煌的文明彼岸:莫高窟。
他們眼裏放著光芒,是迷離而灼熱的光,他們彼此交換著眼神,笑著,也許是打算信馬由韁的,不道風流忽然在此刻發生了改變——
“咻!”
一支羽箭擦著其中的一頂氈帽掠過,強勢地插到了一側的彩岩上,尾音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