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也沒有勉強,他走在最後。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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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豆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又急著讓一心轉過來看他的傷口,而一心卻隻看著那煙火的方向,麵上帶著淡墨出水的笑容,開朗地道:
“不要緊的,真的,看不看又有什麼好執著的呢?反正存在本身就是非常古怪的遺產,我不能因為不能理解有限的視力,而抱怨不能理解視力的限製——好了,紅豆姐姐,老焦哥哥,一心就此告別啦!一向多承你們的照顧,多謝多謝!”
紅豆聽得有些呆了,當下是又驚又急又亂,有著顯然的災難焦灼和隱約的不祥預感,可那又是什麼呢?
反正眼下卻是什麼也做不了的……
一心已去得遠了,就連一心也去得遠了!
紅豆含糊而迷亂地又嚷又哭,可她不明白啊——
“這是在幹什麼啊!一心,你怎麼也不理姐姐,跟姐姐說說清楚,真真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婆會下神。倒是要人怎麼辦才好!這是怎麼了局才好!……再怎麼也不能放火啊!”
老焦的雙手在背後搓挪幾下,再搓挪幾下,其實不難,隱隱有些鬆動,於是又試探地道:
“要不要……我們也去看看?”
隻有麵對他,紅豆的機警依舊——
她瞪著葡萄似的黑眼睛,勃然作色道:
“住手!他是你的朋友,你打算失信嗎?”
老焦的笑又苦又澀,可自己何苦一味陪她天真呢?
他嘀咕,他對自己不滿:
“可這又能有什麼好處啊!”
“沒有好處?大家都和你一樣,隻顧眼前,那世界還有什麼進步?”
“可你不也不知道世界會怎麼樣,他們要怎麼樣嗎?”
老焦搖著頭,本人都不帶希望地說著,並不是想象不出她會以更天真的話來信誓旦旦地反駁他——
“我是不明白,可即使是這樣,可因為我們認同她,她放火就和天災一樣,而且,她放火總是有理由、有規範的,光憑她不是胡亂放火這一點,就比天災更能讓人接受了!”
他也許就要破笑了,也許就要破功了,可她的黑眼睛盈盈一轉,激昂的聲調低下來,溫溫的、沙沙的、軟軟的、酸酸的,她說:
“老焦,他們一個個都走了,他們變了,可你不要變——哪怕你周圍的一切都坍塌了,你也要在那裏,在我心裏,我們的心裏,你是……你就是城牆啊。”
話到這裏,老焦呆住了,隻怕她自己也是呆的,又過了半晌,兩人直直地立在星空下,挺立著異樣和並不異樣的沉默。
而這空間裏並不算太遙遠,視線上卻很遙遠的地方,那半邊紅霞似的焰火背景似的映紅了他們的眼和臉。
他們不覺默默地看著這突變的、傾城似的變亂,總該有些什麼,總該為些什麼吧!
火焰的中心似乎存在著生命實質的深邃而激烈的氣息之源——
空氣中蠢動著時代的魂魄其實是大氣中陰氣和陽氣碰撞產生的微弱雷電?
——多麼微小又多麼頑強啊!
然這世上的人本就多得像天上的星,而生命這樣短促。
人們生長、成熟、死亡這樣迅速,他們彼此之間的了解得這樣少,朋友、敵人、亦敵亦友,故人、路人,美人……
誰知道會怎樣?
誰會刻意去守一個了局、一個解釋?
當然,也有人說,隻要還記得深愛的人的臉龐,這個世界就還有你的家。
可命運太過曲折殘酷、生硬荒蕪,隻怕有那張臉也因為無暇溫習而日漸模糊了……
連這都模糊了,還能有什麼留下?
而往事又遺忘得這樣快,多少恩怨情仇,心火如灸,離愁如草,仔細想想,真能叫人發狂——
而又豈獨他的生活似乎是一團可笑的亂麻!
……
也不算是有什麼大事,記憶的溝壟之間是巨大的空白,他的記憶多半是失望,為了分散自己的憂慮,他把記憶過濾了一下,尋找快樂的瞬間、自豪的碎片,去珍重、去愛惜……
他明白,那些瞬間值得為之奮鬥;他也明白,確實難以複製的,盡管也許在一定程度上可用某種方式回顧——
也許就像小和尚的禪意裏:生命隻是尋找家園的流浪,等我們死去,我們就找到了!
然小和尚可以這樣從容無心,可如果僅僅是孩子,可以讓我們的孩子這樣就從容無心,無根無家嗎?
即使是自己,決不止自己,會斷然說——
不!
它是一種未來的召喚,或一種有待實現的整體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