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說透,說得盡絕,冷趙括也沒什麼好藏掖的了,於是也笑,他不大懂得笑,他的《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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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是冷峻而精明的,有一種像鷹似的美,高高的鼻梁,黑亮的長眼睛,灰白的皮膚繃在堅實的肌肉上,紅紅的臉頰和嘴唇自個兒不情願也顯得有些冷酷,不討她喜歡,然他盡力,期待與她取得和平共識。
“還有一個,比誰都重要,眼下也隻要這一個,我本來隻是追他一個,是蔣公的心腹大患,共匪。”
“又鬥牛?追著紅的就瘋。”
別人不太明白,隻看她瑩然的瞪眼,而後又是滴溜溜一轉,又眨了眨,花臉就歎了口氣,走了上來,幹脆地自承道:
“是我,他指的是我。其實我隻是個預備黨員,可這不算理由……對了,北伐時冷兄在嗎?若在,我們還同誌了好長一路呢,如今就隻我一個不能見容了……挺諷刺的。也許冷兄的意思,放明了,是隻要我一個,你們都是可以不計較的,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小榕樹就插了腰,怪眼一翻,大大地“呸”了一聲,粗率地嚷嚷道:
“朋友個屁!混上了政治,就玷汙了朋友這兩個字!來來來,都來,這裏也有東北奉係,你們原來和我老爹的直係不也當過朋友?如今奉係和老蔣是朋友啦!原來國共兩黨合作的黃埔軍做朋友一起打北洋,如今你們反倒又成了心腹大患的死敵!聽聽……真惡心!”
冷趙括開口不得,心裏隻一陣屈辱的燥火,一陣冰冷的認命——
身體內熱血沸騰,但頭腦像冰一樣冷靜,體腦一心,手眼一體,拚命吧,反正也是一死,軍人的宿命。
不道小榕樹信手甩了甩,不無厭惡地輕飄飄地下令:
“快滾吧你!一群笨蛋哪,少了糖二動手你們就那麼嬌貴?老焦、老喬,你們不算趙括一夥兒的麼,幫忙!把那破車兒轉起來!輪子癟了就拆了內胎,沙子有的是,就在外胎裏灌滿了沙子瓷實了就又安回去,不照樣能打滾!……能打滾就快滾!不要擋了老爺我的路,否則我就要直接從你身上踏過去,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我的關係上通到總統府,下達三教九流。”
冷趙括不知該笑還是該氣,略略沉吟回味這些話,又流氓又兒戲,卻也還相信,因為她確實有這個分量。
於是他隻能學老焦苦笑,冷著一張酷臉苦笑。
老焦和老喬想抗議又沒怎麼抗議,又慌又喜,就按她說的方子辦,冷趙括倒有些怔了……
她要怎麼樣?
沒人阻止她發瘋,包括那些明知一放了他就會給自己帶來厄運的“匪”首們,他們寬容而驕傲地笑著,也有人在嘀咕:
“她瘋了!”
然有更多的人帶著近乎讚賞的苦笑,辯證:
“可這跟這件事兒沒有關係。”
小榕樹又加碼:
“滾吧滾吧,愛他的都跟他一道滾吧,不稀罕搞政治謀殺,咱堂堂正正在戰場上見!”
他們歡笑著,似乎這個決斷他們也是有份的,他們就都為自己堂堂正正的決斷而激動和陶醉。
這邊很快裝好了輪子,冷趙括直至最後一刻都在懷疑,然,什麼也沒有發生,小榕樹似乎認為他已經被發放了,解決了,注意力已經開始轉移了——
老焦老喬就忍不住了,最後一刻做了叛徒,從車子裏跳了出來,他們更願意愛她,於是他們留了下來。
最後,冷趙括到底還是沒忍住,自取其辱地多問一句: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你還讓我活著?”
果不其然——
她朝天翻了個黑沉沉的白眼,愛答不理地道:
“有時候老爺我就愛大發慈悲!”
他隻好踩下油門……
滾了……
徐徐地,聽著風狂野的詩歌,覺得孤獨,透心徹肺的孤獨,可他不回去了,他已經離開了,他要消失在別的什麼地方……
想從孤獨中獲得一點快樂……
剿匪……
匪,戰場上見!
這是一種曆經滄桑的天真吧,堅持正義,像孩童的天真一樣,應該得到同樣的尊重。
他猶猶豫豫地想。
所以他竟也逾越了軍人的本分,尊重這滄桑的天真,這天真的正義,江湖人的戰場……
決戰。
他遙遙地踩下了油門,車緩緩地溜近,他撥轉了馬頭……
風沙慢慢地縈繞,太陽變得遙遠,車門在身邊重重地叩響,馬長長地嘶鳴……
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天地間,似乎隻有兩個人遙遙對決,生死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