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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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道士卻最痛覺不過,頭疼,連帶著那已經愈合了的左腿的傷又辣辣地疼了起來……
當下稍退、立定,斜眼、抖眉:
“好小子,有本事別用槍!”
伏翼就怯懦地搖頭,那毫不為難的軟姿態更讓人慪氣:
“我沒什麼本事的。老爺子,你別讓道士纏我,我是你兒的弟兄,咱都是一家人。”
吳佩孚簡直不知該怎麼回應,反正說著說著,這親就越結越嚴實了……
站遠些,自矜地、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再站開些好了!
伏翼倒不怕人疏離,他手上兀自拎著一隻可笑的小桶,又盡力笑著——
倘若他們都不覺得這活兒幹得糟糕丟人,他至少不必再為此感到難受,他就試圖把嘴咧得更寬,笑得更開心些,隻覺得麵孔都有些僵硬了。
人們也都經驗豐富了,當下都認為,如果他樹老大要準備動真格了,那什麼樣的預備姿勢都是空的,還值得計較什麼呢?
隻是令人疑惑的是,她是要怎麼樣、又是為什麼來這一番做作呢?
誰犯她了?
誰逆她了?
小榕樹且扭身一跳,已站到了幾丈開外,正是那下沙的車廂前。
柳生無聲無息,總是會在小榕樹需要他在的地方,這會兒他正從車廂裏出來,血跡沾上了兩手,他竟然不太介意,隻有點局促地回道:
“不成,生不下來。母的,已經死了。”
她不高興地沉下了臉……
柳生自知理虧地垂眼,他知道她不大能接受“不”這個字。
這不怪她。
偷眼看去,隻見她身上已換了兩塊酒紅色的方毯,上一塊依舊自腋下、肩上斜披至腰,左右包抄向後,在後肩利落地打了個花結,下一塊就隨便一圍,從下腰處吊一個結,倒似一幅不規則的短裙;
裏麵依舊是一身隨身白棉打底,在暗紅色的毯下經意不經意露出來,就反襯出一種比月光更寒明的光色來;
腳下照例踏一雙純黑氈靴,腿上的黑布條綁腿橫打至膝蓋,那雙修長筆直的腿形就這麼大刺刺地秀了出來,一種野性的直露;
頭上的鳥羽花冠也換了,依稀認得是那條斑斕的閃光綢擰成了一股粗頭繩把一頭茂密黑森林也似的發絞了進去,交錯著斜結於頂,這頂發冠竟比原來的花冠還要輝煌,任什麼樣的鳥羽也壓不住了,於是發冠上就七十五度平插了一根由一截餘裕出來的閃光綢繞定的簪子,而這簪子在發冠外挑出來的一截,誠然是一段二指粗細的烏綾實木!
除了發冠結不住的兩鬢自然垂下的兩縷,前額也自然飄動一抹不算劉海的劉海,它們徐徐飄動,這空靈而撩人的動,就夢境一樣反襯著她佇立時,那橄欖樹般的風姿,然而也有邪惡,魅力,暴烈,還有美,那生動得接近深刻的美簡直能欺詐成美德。
……
她要就這樣,就這樣隻是站著,不說話,不動彈,甚至……
甚至不呼吸,那該多好!
人們不敢這樣想,然而卻不由得都曾偷偷這麼癡想……
反正那美的幻象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好比佛家的刹那,且再也不會重現了——
隻見她把眉頭亂皺,扭頭怪叫著喚一句:
“伏翼,那老不修的牛鼻子一會兒由我來收拾!你過來!”
伏翼趕忙跑過來,不覺又源源湧來那一批,都過來——
反正都這樣了,先看看吧。
他們這樣想。
伏翼顯得有些為難:
“一心怎麼不在?”
紅豆也怔了怔,她答,然而她也覺得這個答案沒底氣:
“他睡著了。”
這喧天動地的動靜,就是死人也盡驚得醒了。
小榕樹把眼眸沉沉一閉,就見那長而密的睫毛就像一叢黑幽蘭,驀地又把眼皮一翻抬,黑黝黑黝的大眼滾現而出,深沉如夜,瑩然如獸,轉瞬又逼出了利刃般果然的光:
“且隨他去!伏翼,一心大概約略講過接生,人的也可以,你背一背,撿有用的!柳生,過去好生聽著!你,”
她隨手又把合用的人揪了出來,任意指揮著:
“洋土博士,你要不中用就由你來抵命好了,不用你動手,理論就可以;花臉,你帶幾個手腳輕巧的把它抬下來;好吧,牛鼻子,也給你個顯貴的機會,過來幫忙,不濟時填命也算是你的光榮!柳生,把刀亮出來吧,你操刀,準備接生……”
兩個小弟沒有賀然表示什麼,隻看定她,她吐出一口氣,斷然道:
“剖腹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