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9章 男人的心如深深的口袋(1 / 1)

漸漸地,花臉的聲音換轉了他們自己哽咽的訴陳——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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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南邊奔到這裏,誰不是父母爹娘生養的?這份苦又誰不記得?記他媽一輩子!拚了命為的是什麼?老實說,官,還有窮當兵的往上升的?扛槍杆、站崗、掘戰壕,永遠是一個花樣,碰運氣不定會掛彩,半死不活地丟在荒野裏,狗都可以一口咬死!將軍,你說我們圖的是那一條?不打仗沒活幹,打起來卻令人死也不明白為什麼,自然,這根本就不是我們該問的,命令,還有說的中聽點的紀律,軍紀。不管是什麼,就是終歸得要你的命。難道這份窮命他一個大洋也不值?不值錢也得有點名吧,不是那個名,咱沒那麼大野心,可在心坎兒裏,我們也得自己給自己一個喊得響的念想,說我們是在為國捐軀,為國家為人民為點啥也好啊!可打來打去,始終沒個盡頭,也沒個出路,始終是自己人在打自己人!老百姓和我們弄到現在成了兩路上的人,其實我們有幾個不是老百姓出身?可我們連命都保不住啊,餉,他媽的沒得發,朝不保夕熬著清水流,衣服冷熱一套,打死了還不及拍殺一隻蒼蠅,怎麼我們光光地拿出好心眼來做炮灰兒?人家都罵當兵的沒有好東西,強搶,騙人,奸盜。可沒有給我們想啊,不錯呀,人一樣是血肉做成的,誰願意做壞人,自己連人都算不上,管他好壞!”

“不,不是的!”

一心嚷著,回過頭,看他身後的那一幫,請求地望著。

終於,他們慢慢地湧過來,算是同意了小和尚的話——

“不是壞人,我們都是被這個壞時代逼得走投無路的人,你們也曾鎮守過這裏,而且以後仍將繼續鎮守下去,那麼,這裏也有你們的一份子,不是搶,不是奪,我們都是一樣的,三不管,可是如今我們有妝園,我們共同的妝園。”

吳佩孚不覺被擠到了一邊,其實他仍站在原來的位置,隻努力壓抑湧上心頭風暴般的憤怒和流沙似的失落,他使盡渾身力氣不讓自己被意外的發現刺激到情緒失控的地步,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原來一臉掙紮的他慢慢冷靜了下來,然後,露出了苦澀的笑,他隻能苦笑,似乎,轟烈猛勇的半生,浮土般消散寂滅……

輾轉半生,生死一如,如今竟盡迷在這殘酷、邪惡、凶險和刀光中出來的,這片連天也不敢去毀的三不管和諧地帶——

他們身上軍人的影子已經被那一幅麻鋪以羊毛織成毯子消得幾乎盡了——

這幅毯子用途很廣啊,有晝為衣、雨為蓑、夜為被的說法。

眼下他們大都斜披一肩,露出左肩,由左掖至右肩,披向胸前拴結。

它的色彩古樸,隨意而原始,充溢著自然賦予人類的純樸和英武、山林之風……

那小和尚一直在強調,這事情不也都拽著這個情理上演嗎?

誰也料不到,他彪悍堅忍的南蠻親兵,不曾屈服於北伐敗北楚歌四起的絕境,然竟順服於這一幅毛毯帶出來的、不管不顧的、最後一抹對生活重新開始的熱望!

而除了這毛毯溫暖的奢華,隻怕禮物一詞,和人們的親切的笑臉、真誠的謝意也占了推動性的作用吧……

男人的心思有時候就如同一個深深的口袋,當他翻出裏麵的東西時,就會連自己都大吃一驚啊。

而這一番心機,如果不是發自真情,這需要多微妙的技巧和洞察先機的眼光,以及衡量事物變動的敏銳力啊!

也許,自己真的是老了,至少,他的兵,他的親兵們,都累了、乏了,想生活了、想休息了……

這是一場感情訛詐吧,然而每個人又都可以把它看成是所有開拓故事的良好開端。

這一夜之後,他們兢兢業業地勞作啊,比小榕樹的催逼還要拚命、還要情深:樹一點一點成蔭,藤一枝一枝蔓延,井一眼一眼打挖,城牆一點一點加築……

他們的耐心,工作,辛勞,痛苦,驟然間一切都因滄海桑田不通人情的反複無常變得一文不值,甚至幾乎成為笑柄?

笑話!

他們已經獻出了靠經年累月約束節省下來的、遭到鄙夷的全部活力和力量的儲備!

然這個故事到底是要要花個一千六百多年才變成曆史啊,而我們卻沒法等。

“你的確對不起我……”

沒有人道歉,是道士在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