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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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的太陽仿佛就是曆史的心髒,是人間的鍛爐,是它讓臉蛋、新衣、埋在心底的期盼放出了光彩來——
人又是一股源頭不明的溪流,先是一大波,果然從內陸腹地,從茶馬古道輾轉而來,又在河西彙合了足以自保的兵馬,於是就有了信心和保障;而後又是一波,果然又是應那遙遠而漫長的絲綢古道而來,這來自異域的支援,這裏的和那裏的文明薈萃就已經有了城市的雛形了,而後稀稀疏疏,然而源源不斷——
是臨近的聞到了繁榮和商機,試探著,聞風而動……
快得如同從河裏泛濫的春水,在一個美妙的夜晚,一夜之間,到處都激蕩起生命的活力……
人,貨物,最後甚至有搭腳下來的工匠,長流水一樣的商民,在這沙礫中,小路,大路,直路,彎路,一條接一條地串聯延伸,簡易的攤棚,花兒似的帳篷,漸漸地,這都不足以供求了,人們甚至砌起了小屋和小樓——
石頭吸引的沉重,木頭緘默的堅固,色彩幽深的熱烈……
有了固定的建築,有了居民,有了民生,於是,它就融彙成了文明——
時至今日,紅豆仍對這種文明的忽然衝擊有些承受不了的感覺……
這些動人的旋律就這樣悠悠地蒸發在朦朧的春日天空中,午色在那些掛紅堆豔的貨攤麵前顯得暗淡無光。
繁雜熱鬧卻讓人覺得溫暖安全,燦爛,然而仍不深遠,它對每一個危險與機會都非常警覺,就像人心,也平靜,也悲哀,然而好夢想,行動就顯得溫柔,暴烈,熱情,熱望,繁多而紛異。他們以熾烈的熱情……
激賞著——
世界的繁華令人驚歎,但世界的繁華是空虛的,這生活對我們是野性和驟然的豪奢啊!
和其他人一樣,她不自覺地會以一種亢奮迷離的狀態遊弋其中,吸納各種聲音,嗅品不同汗味,欣賞各類色彩,將各類野蠻行為盡收眼底……沙漠又成了一鍋噪音與煙火煮成的粥。
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極端的,令人無法思考的狂喜一點一滴沉澱,意識逐漸恢複過來……
她一步三滑,大概也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爬上了原來沙壁一樣擋住了他們的行動和思維的沙丘,站在沙丘上,風沙滾滾,鼎沸的人聲漸漸變得遙遠,她抬起頭朝此刻所待的靜謐的四周看了看,滿眼望去都是晶瑩閃耀的陽光,她總是這樣毫無顧忌地投入日光的懷抱——
陽光透出一種亦真亦幻完美無瑕的清澈,充滿了活力,哪怕會給人帶來了不合時宜的赤裸的灼熱,卻讓人沉浸在一種安寧的氛圍中,忘卻了麵前的無盡困惑——
也許也是因為紅豆隻易於感受,卻不太能夠思考,所以有時候會覺得把時光填滿,這就是幸福。
她向外極目,仍隻覺得無盡的陸地滾滾而來,觸眼所及,壯麗無儔,眼睛肢體甚至會興奮得微微作痛——
這一聲歎息近乎呻吟,卻比任何話語更飽滿感情,不歎息時也會倒吸了一口氣,胸中的激動不知何時已經平息下來,但立即發覺這種激動並沒有消失,而是變成雞皮疙瘩向全身擴散……
她閉上眼,差點閉不上嘴,就那麼向著山穀下一衝而下——陽光照到她微合的眼皮上產生五彩斑斕的圖案,狂風猛吹過來,讓人無法呼吸,或許,讓人無法呼吸的不獨獨是風,還有內心按捺不住的激動。
……
一天清晨,自己大概是在夢中摔了一跤,就會猛然驚醒了吧。
紅豆仍然忍不住會這樣想,然而也悠然享受,跟別人的驚疑焦灼多思多慮比起來,她坦然得簡直是一副掉進泥潭裏也不急著爬上來的樣子。
她的心裏藏不住任何感情的野性和奔放,也就無法敏捷地構思出類似的幽默來,然而在心內的纏綿婉轉,或由外至內的揮霍發散卻是真真切切的,她憧憬天空,她憧憬大地,皆是源於她是多麼熱烈地愛著這庸繁的生活和自由的生命啊!
下沙,隻需須臾,仍有時會禁足不住,大概又要把一心放在路邊的石子踢散了,她就有點過意不去,然而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時候,做生意的在沙丘環繞中的月牙兒地帶都擠不下了,甚至鋪展到這裏來,擠得剛剛還魂過來的人都沒處走,也不知道什麼稀罕什麼不稀罕,他們就搭訕著,也因為稀奇,大多從沙子中撿起了那些用水洗得晶瑩透徹的石頭來,於是,他們就看見了蘆葦叢中羞澀天真地咧嘴笑的少年和尚,他欣喜地露出了一個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