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漫長的告別(1 / 1)

於是他再一次嚐試,低聲下氣得幾近誘哄: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第1頁

“我雖是個土老帽,也知道沒事別惹事,有事別怕事。我是說,如果真有事,你可以……”

“或許,我應該接受你們的警告,馬上放棄,和你們一起,終日誠惶誠恐地度日,然後靜觀其變?”

他的眼眶有些泛紅,似乎逼得自己非得說這麼尖刻的話也不好受,然而,它確實刺痛了老焦的心,他仍然擔心,也下了決心,於是他假裝什麼也沒聽見,隻飛快地交代:

“你隻能再躺一會兒,太陽很短,溫度下降得嚇人,我們把帳篷給你留下了,你……如果你想通了,就趕上來,以後,也可以到敦煌來找我……”

鐵馬銅鈴的碎響漸漸清澈,老焦站了起來,不無悵然。那群人就在他們後麵,雖然他把人都氣得發瘋,然而他們似乎還是希望最沒魄力的老焦能讓他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

他躺在那裏,太陽淡淡的、冷冷的,也許隻有這種陽光是誰也無需躲避的,然而它也終化為終極的一縷死灰色火焰——

從日出到日落,他的眼睛充滿了這無垠的天地廣闊景色,精神則充滿了這景色引起的悠長而美妙的沉思,一種大自然的巨大寓意展現在他的麵前,使他有種難解的,滿懷希望的熱切,而非絕望時的默然,一時間,人們誰也無法理解那和顏悅色的麵容和憂鬱的眼神裏所蘊藏的深意,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多情與開朗——

“一路走好!多謝各位,多謝緣分。或許我該說抱歉的,然而你們就當我是個有著恐曠症的拓荒人吧,你們都能理解的,這種貧窮不僅僅是胃中的饑餓,它還是作為生活感覺的饑餓,渴望句子和手勢,渴望大聲說話,渴望笑,渴望體現生活的喧鬧——不管生命如何偽裝,如何低賤卑微,隻要我找到完整飽滿的人生意義,我就不會對它說不。所以不用替我擔心了,現在或許也不隻有一個——它隻是事情正在發生的那一點,是正在移動的過去喝將來之間的界線——這裏的土地與別的地方一樣古老或者一樣年輕——這漠漠的大地,荒涼,粗野,無邊無際,留下嚴酷的傷痕,充滿空虛之感,沒完沒了而又不可記憶,卻在上萬個地方生機勃發,進入二月,不知怎麼的,它抒情、瘋狂、難以忘懷,寂寞又野蠻,其魅力不可言說,舉世無雙!然而,既然那裏才有你們渴望的沃土,千萬別錯過了春播的季節啊!”

他以樂觀的調子結束了告別語,使聽眾氣得發狂。

這次,是最後的餘地,艄公遙遙地前進了一步,他就偏了偏腦袋,喃喃地道:

“我真的很好,目蕩神搖四麵八方,周圍煙霧嫋嫋,獨自沉入醉鄉,浮想聯翩,思緒無窮無盡,且去向不明。”

“為什麼不明?”是紅豆忍無可忍跳出來嚷道。

“這很舒服。”

“如果我提出這個問題呢?”艄公問。

‘不’這個字雖然沒說出來,卻寫滿了整張臉。最後,他低低地回答:“那你選錯了時機。”

再沒什麼可說的了,星星人的聲音也變得又輕又傻,似乎這是他下意識的表示歉意:

“太陽再度燦爛,惡人依舊繁華——隻有在和平的情況下,好戰的人才攻擊他自己。遠遠近近的曆史往事,都在這條道上交織隱藏——逝者如斯,戈壁上的血字我們雖然用肉眼看不見,卻可以用心讀……”

“可這也太美術化了,而我們都不是畫家。”老焦也表示了絕望。

他們轉身,然而有一種怪異的溫柔摻雜在負疚中,那種感覺與蓄意的殘忍摻雜在負疚中時不一樣的,它更深刻,更持久——

最後,他們聽到他呢喃般的嘀咕,這是他第一次吐露他自己:“我是。”

原來他是個畫家,而並不是個星星人,然而,這又有什麼區別呢?

即使知道這個,不也隻是確定今夜,他們抬頭不會看見他多情而開朗的眼睛。

他是個瘋子,他是個病人,他是個畫家……他機敏百變,絞盡腦汁並不是為了自己;他有著經曆了人生大難不死的磨練,從未感到恐懼為何物,樂天豪放的真性情;這幾天來,他施的是攻心術,用的是激將法,似乎他拚命想留下他們,卻又在他最虛弱的時候,拚命把他們趕走……

他似乎在用人和地寫一個故事,生生不息,死亡常在,愛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