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站了起來,又呼哨一聲,招呼在遠處嬉戲的海豚,她的同伴。她抽空對他偏一偏頭,也並不愛嬌,她隻一臉淡然,並不深沉,然而極透徹地道:“我知道你在說什麼——就像這裏一樣,四元素在循環啊,土死變水,水死變氣,氣死變火,然後循環更迭。隻是有些物質既然被劃分為不可再生資源,是因為耗損實在有量,而能量傳遞間過於透支,就會失衡。所以,這裏馬上就會變成水,水也正在變成氣……隻是,人們把這一個島嶼汙掉了、毀掉了,尚可轉戰其他,還美其名曰:解放自己,擁抱世界。可如果外頭也是這樣,人們把世界汙掉了、毀掉了,又該如何?隻有等死了!隻是人們用了那麼多的名目,生出那麼多的陰謀,其實一開始,又或是到了這最後,要的,想取的,還是這疑幻似真的龍尊之珠,隻是,這龍尊之珠真的是它嗎?好癡的人!如果真有龍尊之珠,那也是這整個的島嶼啊!如今,它這樣水一樣坍塌瓦解了,要它,還能有什麼用呢?它到底是瑞祥之寶還是不祥之物?說到底還是懷璧其罪,罪在人心!好吧,也許還是不要緊吧,一兩次世界大戰毀不了的,牛頓在1704年就預言,2060年才是世界末日。”說罷,她又淡淡地瞥過來一眼,而海豚還是不肯過來,她就搶在他的欲言又止之前,又凜然而惻然地道:“——他死了,他們都死了,所有跟我沾了邊,愛我的人都死了,其實也沒什麼,不管怎麼說,這也許更好,他們總歸是不得好死的。而我是新人類,我不愛日本,當然也不愛中國,沒什麼值得我犧牲和眷戀的,我要為自己而活!”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沒有人應該獨自過一生。我來,原是為了留你——”兆學疚情不自禁地走進一步,她舉槍逼住他,他並不因此更退縮一些,卻也沒有更奮進,停在那裏,看她,惻然而深情地道:“那麼,台灣呢?你也不眷戀嗎?你去過你的家鄉嗎?不想看看再做決定嗎?不管怎樣,反正小飛魚他們就是這樣的,不管怎樣,然而我們終求情有所歸,義有所歸。文明文化的血質,能這樣權宜嗎?好吧,家裏窮,曾把一個小女兒抵了,賣家將她打服後又來哄,日子也比舊家裏耗,就連心也去了?忘了被搶、被打、被辱,也忘了原來的根?若果如此,這家又不濟了,又有能的來搶,你還跟?不管國家政局如何,中國人的血脈裏,顯的不是關羽即使身在曹營心在漢嗎?否則,後世子孫的情感歸屬置於何地?分家,獨立,分了家,走闖天下,也是一條根,一林同宗同族,難不成就好比你們林家,分出去了一個兒子,野了,飛出去不算,還得斷了父子關係,說,從今天起,我林不是你林,連你自己也哄不過去!既要撇清,就得從精神、文明、文化、曆史、感情……千絲萬縷都撕裂開來……你就不痛?自然,有心的,母親會更痛些,撕心裂肺的痛,好吧,也許跟利益、立場、觀念各方麵都有牽扯關聯,不說別的,單論感情,內心裏都不能留一句:我是台灣人,更是中國人?少了母體的孩子,再風光,再灑脫,不也有些失重的輕淺?”
她眼裏的晶瑩一閃而過,海豚在不遠處嘩嘩地撥水,霧網一點一點被撕破,月色更明了,纖塵若現,可她眼裏的陰霾太深了,她如是悄悄地合一合,抬起來,忽然撲出去,撲入海中,要追去時,卻見她已騎在了海豚的背上,頓下來,引得人欲罷不能,再順著她昂然的視線,不覺又脫出幾米,那裏又是一陣坍塌,而高遠處,月光水銀一樣流瀉而下,在這明亮的方寸裏,他們都可以看到她,看到銀盤似的圓月下,她一身璀璨的珠貝鬥篷,滴滴瀝瀝地琉璃而下,撒得漫天的塵世的光華和天際的流星……那又是一景。
而她隻昂然了一瞬,下一刻,她與海豚的組合驕傲擺一擺魚尾,轉一圈,她藐視一下他,又深沉了一下,就像她送給她的禮物,她也會領他的真心,然另作區處:“我還是要去!我不能任由別人完全主宰了我的生命,誰招得我來,就該送得我走!這恐龍計劃,我一定要知道是誰在作祟!眼下就隻顧得了我自己的夙願,隻有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