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自由了!是的,無論你們曾經做過什麼,欠過什麼,有過什麼樣的罪行,它已經結束了!現在,監獄的大門已經被你們自己親手打破了,這罪網也即將消散,而最重要的,我認為你們都有必要知道,銘記於心——是你們自己,掙得了這份自由和清白!”
浪濤滾滾而來,終於發出了今晚的第一個最強音——轟隆!
——是那堵淚牆,那沉沒的淚牆,整個兒倒下了,平等地,就像醫生預言的那樣,所有的石頭都在同一時刻坍塌……頭上,月圓如血,怒雲翻滾,血紅、墨黑、棕紫、灰藍、鬱綠……瀲灩而詭異的暗光凝固成渾濁濃重的色,壓倒了聲和形,像是由厚重墨彩暈染而成的夜,夜色駭人,正值中夜。
潮汐無聲而迅猛,推波助瀾,遂戰艦終於起航了……他們沒見著那輝煌的一刻——此刻,它卻並不輝煌,倒似是那道從614分離出去的鯨魚彎,也許就是這樣的……誰知道呢!反正眼下它就努力想要回歸,卻又總似是一不小心就會順著它的傳說,成為了一條夏夜閑談的自殺鯨魚!有了這份凶險,又加上那血色童話似的光色背景,這分明又是決戰似的最後一回合,再加上曾有那觀念的狂熱,色彩的強烈,病態的推理,顛三倒四的恐怖,還有那怪異的快活,因欲罷不能而更加可怕……可是在這裏,這裏倒成了什麼了?
伏翼是很有興趣搗鼓它的,可技術不夠,而他糖二哥並不配合,隻管在船頭打野眼,柳生倒是歸心似箭,可在技術方麵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又沒法找其他人抱怨,雖然他很會抱怨,因為誰也沒閑著,他們——老薑頭帶領他們在極熱心也極婆媽地防護那綠色防護網……隨著潮汐的推擁,他們東奔西跑,合著這邊,扛著那頭,架傾枝逆,雞飛狗跳也在作亂,也許是人也難暇的,他們卻務必求得土全瓦全,枝枝葉葉齊全,簡直是連雞毛也舍不得便宜了大海的。
他糖二哥就笑吟吟地背手看著,隨時不吝發表言論:“到底是中國人,別說入海了,就是道人成道,雞犬升天,曆來也是如此——中國人即使是求道尋路,也須得把那一塊中國原封不動地搬過汪洋大海,帶著雞犬,拚建出一個個唐人街來,才好安心過活。”
“哥!”
兆學疚似乎聽不懂他的抱怨,看看天,點點船板,胸前掛一個望遠鏡,時而顯擺地看看,又道:“急不來,這船增大的負荷和速度也會增大它的慣性,致使停船、轉向的時間延長,從而加大了撞船的風險——614已千瘡百孔,論理說撞一個也虧不了它,可那一撞,隻怕島上的人就是安有完卵了!何況這已是中夜,潮汐最高也不外乎如此,而這船的大與重既能抵抗風暴和潮汐,卻又使它受限於自身的體積和速度,自身的完備性……小心才駛得萬年船啊!”
伏翼一向拿他這個糖二哥沒轍,隻好求救地去尋柳生,柳生不見得真淡定,他的眼定定地望向遠方,那看不穿的遠方,良久,他忽然道:“磁場是拒的,614始終是一個抗拒的磁場體,再加上潮大霧大,即使在它的磁力圈內,要靠近,我們也隻能等信號燈。”
兆學疚就粲然一笑,道:“別擔心,老大已經知道密語了,口技我們都見識過,出神入化都是輕的,再加上恐龍蛋就是燈塔上的寶石啊!老大會尋不著寶?你說她不會水我還能信些!其實還是不怎麼信。好了……”他又抬起了望遠鏡,四處掃描著,忽然定在某處,嘴角的笑容漸漸變得更切實,也更迷離,他溫沉地道:“陶公說,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信吧,那是她特有的一種令人讚歎的輝煌的敏捷,欲望、深思和行動……定航!去接老大!”
兆學疚有些戀戀不舍,可他們已經奪去了他的望遠鏡……即使沒有望遠鏡,那星火似的光芒,也仍然華美地燃燒著從迷霧中探出熠熠的光彩來!
伏翼戀戀不舍地放下望遠鏡,歡天喜地,可下一刻,他又感覺有些驚詫:“哥,你還打算……”
兆學疚笑笑,這是不容置疑的定奪,他溫言道:“我們來來去去好多趟,這一次,老大又讓我們回來接應船,好接應她的小弟們,你和柳生接洽好,我還得去去再來……別嫌煩,如果這是一個網,我們不是本就應該來來去去的解環去結,穿針引線嗎!哪怕沒做什麼,可通了信息對上了話不就是可以知道彼此都需要什麼,什麼情況,是否安好嗎?有時候,這這樣水深霧大的空間區域裏,能保持通話就是最好的狀態啊。”
伏翼苦笑,想了想,他依然苦笑,苦笑著,他低聲道:“哥,我並不想勸阻你,隻是,我想說……我聽過她的聲音,她聲音輕柔,因為夜裏,也因為情況特殊——我是說,似乎一旦放開嗓門,她的聲音會……很有力度。”
兆學疚點點頭,笑容隱沒在夜色中,須臾,人也在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