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她並沒有帶任何批判的色彩和嫌棄的內容,她隻淡淡地道:“我去燈塔,我們去燈塔。”
他所有的姿態在這瞬間冰霄似的剝落,他純然地瞠目,看她,一副要哭出來的孩童模樣,小榕樹的表情就更嚴厲了,然聲音卻放得很溫和,那純然的姐姐訓斥小弟的姿態,她溫言厲色,情理並用:“我們就去燈塔,他們都在哪裏等著我們,你忘了,你是他們的監獄長。世道播亂,正是用人之際,不值得自作踐,而值得大赦天下!我知道,酸秀才糖先生沒讓你信服,老大也不可迷信,可純然的中國人,那秘書伏翼沒讓你的鄙夷著刮目相看嗎?——真正的中國人,也許是粗糙的,但從粗糙中沒有粗劣;也許是醜陋的,然而醜陋中也沒有醜惡;也許是庸俗的,但庸俗中卻沒用侵略和喧嘩;也許是愚蠢的,但愚蠢中沒有荒謬;也許是狡猾的,然而狡猾中卻沒用狠毒。這樣的人性,就是中國的根柢啊,我們還有希望……告訴我,出口在哪裏?”
木木尚不知道自己已乖乖地抬手指引了方向,小榕樹就撒了手,看看,那是北麵,往上,正是側房的下方,想來是最便捷的出口,不會有錯。然而她再定睛一看,她更能肯定,隻是惻然——那個地方,因為那樣珠玉的色澤與冰相合,可你依稀可以找出它的輪廓來,冰凝起來的模樣……小榕樹過去,將手合在上麵,慢慢地等冰融,一點點把它摳下來,合在掌上,那麼威武的鼠王,不對,它應該是犰狳才對。它冰死在這裏,難道也是為了為她指路嗎?還是因為它其實是她,是那個瘋娘姑姑遺留給自己的禮物?她隻能把它繼續留在這裏,有那麼一天,它會再次複原嗎?她空空來去,也不止是情緒,還有思量,而木木從水裏冒出頭來,怔怔地看她,有些惱怒,又有些不甘心,想必也有些留戀的,小榕樹就又一探手,迅速恢複了神誌,就讓他驚喜交加地嚷嚷出聲來,“你又想幹什麼?就知道利用人,我就剩這點殘命了,還能中你什麼用?還這樣不依不饒的!”
小榕樹不由分說,將他提溜上了木桶,兩個人,有好些飄搖,小榕樹就喝令他開路,他尚未弄清她的意圖,也不明白小榕樹自遊藝雜耍中來,弄巧的把戲也是見真功夫的,她扣下一個漂流的木桶,腳尖輕輕一點,就把它橫著翻了過來,人躍上去,木木就被她放在另一隻上,照例打翻了,帶在前麵,方向正北,她一路施展踏流木的巧技,趕著兩隻木桶一路飛滾而去,木木趕鴨子上架,然到底也是老水手了,且招搖著兩手,嘴裏嘰裏呱啦隻是嚷個不休,卻也倒不了——趕到近前,近到壁前,他才明白了小榕樹的意圖,然也沒回頭路,也沒臉回避,隻好狠命咬牙,又順著那速度的衝勁,嘴裏又喊出了一聲哄哄的國罵,那一頭就算是結結實實地撞上了——一時間,冰花四濺,血花淋漓,他一時又怕不開,那見血眼紅的蠻勁不依不饒,且扣在避口,咬著牙,閉著眼,一氣嚷著,又連連撞了數十下,直到小榕樹扯著他的後頸拉開,他搖晃著滿頭的血花,睜開眼,又聽小榕樹溫言喝道:“快跟上!溫度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他怔了怔,不知怎麼,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他竟然又依言跟著,笨拙而榔槺地跟在小榕樹的身後從洞口爬入,一入到隧道,小榕樹整個人看上去人氣了許多,也並不那麼急功近利了,相反,她停下來,對他看了看,看了又看,手在他的頸部、頭部都探了一陣,眉頭輕蹙,木木就情不自禁地問:“怎麼?”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意自己的情況,而是——實在是沒人為他流露過哪怕是一分一毫的擔憂,小榕樹眉心又是讓人心悸地緊了一緊,聲音也有些懊惱,道:“回頭讓一心給你好好看看,可眼下不敢給你包紮,隻怕你顱內的壓力更大。好了,手伸出來。”木木不明所以,乖乖伸手,她就把他的衣服撕巴下來兩塊,就著那麼鞠樓的狀態,在他的手上夾裹上,包了一個小包,又道:“膝頭。”木木這才意識到是因為要一路爬行,所以她為他先做些預防措施,一時間,他怔忪地瞪她,想笑一笑,想調侃些什麼,可隻是呐呐難以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