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自己消了點氣勢，抖一抖滿頭的狼藉，堅持道：“往左，下滑三到五米，會遇上一道上水流，衝上來，氣壓不算太大，他應該能撐，快一刻是一刻，不然卷入了漩渦中，會出不來的……”老薑頭就轉過眼睛，淡淡地、嚴峻地看他，看這個自己闊別已久卻從未淡忘的、瘋狂的、任性的、然而博學而可靠的弱弟，看他再繃即斷、卻仍不肯停緩的強硬和脆弱，看著他排山倒海般的愧疚和負重，看著他仍然不肯克製的放任和搏擊……他這樣淡淡地、重重地看著他，說：“因為你，‘愚蠢’二字有了新的意思。”
聞言，他發白發黑就是不發紅的唇難禁地顫動著，要說什麼，沒說出來，他的胸口風箱似的大幅度鼓動著，眼看著就要拚著那口血氣跳起來爭抗，他肯定是要爭抗的，老薑頭卻不能不心疼他的掙命，就連自己的手下，似乎也有一大批擁合在他的身邊，就像又有一大批愛跟隨伏翼一樣，他們很仗義地，已是難耐地準備幫他抗議，也許難保下一刻就會幫他行動，他就苦惱而自豪著，最後點了點頭：“去做吧！”
原來下去的不止一個，當然不止一個，老薑頭隻又氣又惱，卻是無奈——最後上來的是柳生，原來連這生冷的柳生身邊也聚了一群跟風的！他們都是老水手，加上這糖二先生準備的潛水病急救也很到位，基本上無大礙，在凶險中搶下了小命，他們記取的就隻有豪氣，越發的豪氣衝天。柳生稍事休整，甚至連潛水衣都不打算脫的，過來，他輕淡中隱隱帶著迫不及待：“已經鬆動了——再下去一次，應該就可以起錨。”
這話一出，人們又是一陣振奮，老薑頭卻緩緩地站了起來，人們就漸漸稍事了興奮，看著他——兆學疚就苦笑，他實在是累慘了，跌坐在那裏，又哭又笑道：“他不會讓我們出航的，不行的，我們得想別的辦法了，風浪起時，迷霧卻又沒散，又沒有指示燈，行不通！阿羅號在這樣的風浪裏也是不行的……就這幾千米啊，風平浪靜時遊都能遊過去了……”
伏翼實在沒法，隻好去扶他，柳生卻逼進一步，道：“那我們就遊過去！”
老薑頭把手一抬，人們，原來聚合在他們周遭的人就紛紛反叛，一擁而上，將他們扣押起來，掙紮間，就聽老薑頭穩穩地道：“我們生活在海洋上，我們的生計也要從海洋中獲取，但我也付出了代價，我想，這深不可測、無所不容的海洋養育了人，但她並不是一無所求的——尊重，那些感受過海洋的饑餓的人們會永遠尊重她。”
他們都知道老薑頭的是正理——即使他們都喜歡他，喜歡他們這幾個另類而反叛的，可這樣的時刻，他們肯定是要執行船長的，於是他們打算把他們扣押下去，暫時的，就算是為了他們好——可兆學疚根本聽不進任何好言好語，他好動、自尊、狂熱，這性格好似吞噬一切的火焰，點燃了想象和情感，他是一個追求動蕩與激烈的狂人——特別是對他老哥，他公然反叛得厲害，眼下，也是環境逼的，加上形勢逼的，再加上心裏的催逼，他就逼紅了眼，硬著脖子，扯著嗓子，也沒別的法子了，他就哪吒似的衝那混沌的天海嘶聲嚎道：“我發誓善待弱者！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抗擊一切錯誤！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幫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發誓不傷害任何婦人！我發誓幫助我的兄弟騎士，真誠地對待我的朋友！我發誓將對所愛至死不渝！”
這幾嗓子下來，他們都有些怔了——誰能不記取往日藍色騎士的情懷和誓言呢？誰能？
伏翼就趁機掙脫了束縛，先走到兆學疚的麵前，替他擦一擦淚痕和水漬，最後，他顫抖著，抹一抹他湧到嘴角的血痕，他盡量穩定他的聲音，道：“哥，我們去，可你先冷靜下來，我們怎麼去？”
兆學疚也掙脫了那鬆垮的束縛，整一整濕噠噠的衣領，他道：“我們遊過去！”
“你……”伏翼正要苦笑，然他接觸到他深沉而若有所思的眉心，那笑就變成了歡暢的笑容，他轉頭，找著了柳生，眼下，他們的心思隻環繞了彼此——且聽兆學疚整整有條地道：“在海的表麵，我們是無法通過的——可暴風雨攪動的隻是表麵，你下到底部，會發現一個不為騷動和吵鬧所觸及的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