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這樣的音線,他就轉至一側,而後,他轉入水中,愈近愈寒,幾近冰凍,然他卻不能不信,依舊深入,直到麻木的盡頭,他終於看到了那閃閃的光源,光源的盡頭,是曲徑通幽的路。他且緩一口氣,探身出來,也不知如何多了這婆婆媽媽的善念,起來,他似乎也還是明白的,瑞穗之國樂曲中出,禮自外作——也許是他不合在那個契機動了情了,他請他先行:“你去!且去!”
柳生又想了想,那幻音已一聲比一聲更急……若是犧牲,若論犧牲,她是不稀罕的——若是不能領情,在她看來,就是個死不足惜了。然而……經此多變,他竟又變了些心腸,覺得又不值為絕後患而先把這兩個有威脅的先通殺了,即使小榕樹沒有感染他們的情分之前,也是那個要戰而決、而不是死而決的脾氣,還是不要逆她的好!他自嘲的笑就變得有些柔軟——她又放出了幻音,不太狠的那種,淺淺的,薄薄的,尚不肯假以辭色,然那聲調低低的、輕輕的,也不無溫意,柳生就又肯自我唾棄地屈服了,且又不管自己如何下決心,決意要如何如何,也不管心裏翻騰過多少狂想和惡念,他還是會服從的。當下也懈了,依言聽從吧,就像開頭她難得說的真心話:共同進退就好……
這樣想著,那章魚的麻木姿態一點一點地收斂回來,幻色也在變動,縱然淡定,卻又有幾分迫不及待了!
……
曾經與伏翼跟行過,約略識得這曲徑通幽的水路,於是暫且放膽跟行——初時總要熬過那刺骨乃至於麻木的寒冰地帶,而後漸漸又好些……加上前麵那隻,不若也是幻,是自己也不能幸免地中了招了?自己向來是有些抵抗力的……而這個,兩尺長,背上扛一個硬殼,爪子又尖又長,真真切切的,就是犰狳,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獸,《山海經》有載:餘峨之山有獸焉,氣狀如菟而鳥喙,鴟目蛇尾,見人則眠,名曰犰狳。善於掘土。柳生不覺又是一顫,那幻音直要侵入心神,然這迷也是信,若要不迷,似乎也隻有靠個信,又有什麼區別呢?隻是或喜、或苦的心情有別而已。然這也是他與他們的區別吧?柳生心裏的那點生疑又懈了些,不甘又多了些,意識襲來,卻又往樂觀的方麵靠了靠——這不是傳說中的犰狳,大概倒是傳說中的二號,是小榕樹的正派寵物,在前麵飛快地引領……
他一路筆直地跟出——等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嘴裏的味覺也回來了,水,不知什麼時候已變了海水,腥而鹹。接著,浪濤聲又回來了,許久許久,人探出得頭來,果然就回到了寬廣無際的海麵上,靠著一壁的焦岩,前麵蕩悠著叢密的水草,如春的青色和不冷不熱的溫度,溫柔的潮汐,這是蘑菇朵下的西南春海。
——這一路,從冷到溫,從窒到開,從生到死,從章魚到柳生,竟是如此簡單的一個輪回。
柳生帶著生之意趣在苦笑,眼看著小榕樹就站在高遠些的地方,威風凜凜地指揮著眾囚,在一聲比一聲更慘厲的嘶嚎——而那嘶嚎的節拍裏,那隻海豚就不堪忍受地在撞壁,那精靈女孩在一旁哭泣著安撫,基本無效——都說海豚亡音,原來如此。
“停!撤!解散啦!”
一見海麵冒頭,她馬上發令,盡管那些人意猶未盡,可小榕樹已棄了他們,整個人撲了下來,他們悻悻地,戀戀地,也隻好暫時隱去了。
小榕樹從半壁的岩石上縱身跳下來——她追逼著他們要人,醫生是沒法的,然那海豚關聯雖多,卻是毫不上心的,論地道,隻怕誰也沒她那麼通熟,以狠對狠,她卻又識得她必定會在意的——海豚寶寶。果然就逼得出來了。
這時,不止柳生,警戒到一觸即發的葫蘆兒也從水麵上探出了頭來,她的臉上就走馬燈似地閃過狐疑、幸災樂禍、鬱悶……惟獨少了木木。
大抵走近,隻見那頭海豚的腦袋上已是傷痕累累,不管怎麼說,它也救過她——至於那女孩我見尤憐地眼眸紅紅的薄弱姿態,她倒是不大在意的。醫生就來意思意思地點檢就醫,女孩把海豚的腦袋抱一抱,像極了安撫寶寶的媽媽,然她也是這樣叫的:“好寶寶,乖寶寶……”她不肯理他們,徑直引著海豚,躲開人,往更深的水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