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最稀罕的就是大同了!熱情點,我們的好傳統就是善於同化啊!把這一點貫徹下去!徹底搞定他!好了,就從這見海歎一歎開始吧,當然了,拾人牙慧吧,不好;不然,直抒胸臆吧,難道我們就說:‘啊,大海,真他媽大!’就這樣也算!完了,回頭在行動上就要好好表現,待他要熱情主動!明白嗎?”
醫生依然發怔,也許怔得更嚴重些,隻是又恨不能跌足:她如何就租用了他們的上帝了?自封拉比!
手術刀得了這個空子就陰測測一笑,冷不丁提議道:“到底是不是彌賽亞……隻要殺了她不就知道了。”說著,他往下踢動碎石,又炫耀地招一招電棍,淩空拋下那詭異挑釁的笑,轉身返回。
海灘上一陣嗡嗡的、嘶嘶的、隆隆的悶響,這回應潮汛一樣隆重而歡欣,再無雜音。小榕樹滿意了,又四下裏轉了轉眼珠子,得伏翼示意一下,就一刻也待不下了!
霧嵐又開始深深淺淺地隆起,而霧嵐深處又傳來那熟悉的、歡暢的、悠長的童音二重唱,小榕樹大起大落的心潮就幽憂地,湧起些心酸的寧帖,她揚鞭接上那已不成天梯的吊索,擰身三個平躥,上了白岩上,又背立著,靜默地聽得半晌,卻強忍著沒有回頭去眺望——她抬步走得筆直,而在仰望的人看來,她那白色是身影,是以走進了那淡紫色的、層層疊疊的霧嵐中。
……不覺又是一個惆悵的、沉鬱的、晦澀的、曖昧的、莫名歡欣而凋零的日落。
十七、潘多拉的盒子
夕照奄奄欲息。嘶嘶的、隆隆的聲息盡退化成為背景,宛若窗外就是那江南的春,又從那遙遠的郊野滾過隆隆的春雷,近到簾下,卻是潸潸的雨……透開著窗,白茫茫、冷冰冰的水汽讓人振奮,穿過這層白霧,遠遠地鋪展開廣闊的天空,深濃的色調,也水漬一樣滲進屋來,慢慢地彌漫進來的,還有那從海藻和軟體動物中發出的微微的、碘酒的氣味……燈“啪”的一聲陡然全開,光刀一般劈開了所有朦朧派生的意象和想象,手術刀站在赤裸裸的光線裏,掛上營業用的、不鹹不淡的笑容,拖點又硬又怪的調子,帶著引誘和試探的意圖,道:“……隻要除掉不謹慎或太恐懼的想法,這念頭充滿了魅力——它雖然很粗暴,但是簡單明了,充滿魅力。同意嗎?”
醫生對這個主意表現出了惶惑,然而他不能指望會有所支援,想了想,他含混地道:“如果先有蛋後有雞還是先有雞後有蛋這個問題使你困惑,那是因為你假定了事物原來就是它現在這個樣子的,可是,你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中,就連你們,也是一樣的。你又何能要求一號還是原來的樣子?更何況,她是在你們之前的存在……”
“醫生!”手術刀手上的刀光映照著眼裏陰毒的利光寒顫地一閃,醫生不覺就禁了口,他凶暴的姿態一現即隱,又往陰影裏稍退了退,放緩了聲調,蕩悠悠地道:“你以為我們會因為這個而愛她?如果不是她,也許這裏的研究資料算得上是齊全的,如果不是因為你一直搞不定她,也許恐龍不需要重找一批試驗品,我是說,也許——輪不上我們的。你道我們會因為這個愛你們嗎?”
醫生瞠目,片刻,他試圖笑一笑,又試圖輕描淡寫:“除了有所抱怨外,有些人小心謹慎,通情達理,有些人目光敏銳,聰慧超群。憂鬱症是一種沒有高燒和狂亂但伴有恐懼和悲傷的瘋癲。然即使是這樣,我也認為,這是病的征象,而不是病本身……”
手術刀抬手,笑一笑,收斂了那逼人的惡狠,帶著淺淺的譏諷和惡意,道:“沒什麼醫生,我們不談你的病學,我隻是覺得,在自然界吧,叫人惡心的毛毛蟲會變成美麗的蝴蝶,可在人間,相反,美麗的蝴蝶會變成叫人惡心的毛毛蟲。就像——在西方有的魔法地帶裏,所有的精靈都想要一個靈魂,想要愛,好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女人;可是在現實中,女人卻千方百計地想變成精靈,對了,精靈都喜歡甜食,對嗎?據說在中元夜,孩子們通常會用蜂蜜來誘捕精靈,蜂蜜,蜜蜂,渾濁的、多霧的空氣會減低蜜蜂的能動性吧,還有花兒,大自然的生殖器,這裏,至少有海仙吧,開在海裏的水仙,也像水仙一樣,離開了泥土,所以蒼白地自戀,海裏的花卻又沒有花香,芳香是花的靈魂,她們……都是沒有靈魂的海仙,有誘惑力,但沒有毒。如果你是弗洛伊德的信徒,你又怎麼能懷疑性就是一場戰爭呢?這句諺語有些冷血——男人家裏最好的冷盤肉就是亡妻。你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