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超越,要麼去死,這麼簡單的選擇,為什麼你非要拖著、拉著、背著、扶著,非要以這沉重而不堪的姿態,還那麼有滋有味似的賴活著——即使我讓你好死,你也還是,怎麼也不要!為什麼!”
伏翼應付地周旋幾下,盡力陪著笑,明明沒意願卻逼得木木更怒,怒得發瘋,倒是讓站在高處的手術刀可以享受到他的全麵失態,且居高臨下又不失中肯地點評道:“為什麼——他就是你恨之入骨的‘中國病’:瑣屑卑微、頑強堅韌、審慎克製、厚積薄發、保守落後,看問題更全麵、具有更寬廣的胸懷、更闊達的耐心,這對刻薄而魯莽的日本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伏翼盡到了周旋的職責,就淺淺地退開些,讓出了身後的——葫蘆兒。
木木待她始終不太客氣,加上那被伏翼堆起來的火也無處撒,遂瘋狗似地叫罵:“你又來啦!處處都有你的事!你真真具有訛詐者的陰暗心理以及老鼠身上的跳蚤的道道境界——帶著你的懶散、倦怠、勢利、傲慢和偏見滾邊兒去吧!我知道怎麼恨,因為我知道怎麼愛!可你呢?你以為自己就沒病嗎?現代人的自我非常獨立,已經從外界撤回自己的投射,因而去除了世界神話——我們丟棄的,並不是使諸神誕生的心靈事實,神已經成為了疾病。看吧,離開詛咒,我們便不能祈禱。而神明早已不管找我們,我還有什麼理由遲緩,討好可惡的命運?誠然,在亞洲,印度是第一個也差不多是唯一一個敢把泱泱中華稱為蠻地的國家,可是啊,你們的佛祖出世之時,印度正處於變革時期,你們被好戰的雅利安人輕易地征服了,之後,雅利安人為了維護統治,遂把人分成不同的階級,也就是種姓,印歐征服者的後代為最高種姓,即武士和貴族階級——你就屬這個種姓吧?可是,又怎麼樣呢?時間也沒有辦法在一個想法的丈夫和相信無數的神靈的妻子之間搭上橋梁,以彌補他們的裂縫……”
手術刀沒那麼淡定了,不時色變,而也不知究竟是哪一句才是刺中他的痛點的關鍵,他終而懶懶地一笑,一手拖著電棍,一手依然翻擲著手上的刀子,也不介意自說自話,隻悠悠地道:“你倒是手腕強硬,思想執拗,難以對付,堅忍不拔,肆無忌憚,又一味強調物質利益……具有難以置信的撒謊天才。可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術語都是過時的,有時則是完全錯誤的。”
葫蘆兒也不多話——木木盡量壓下所有挫敗的情緒,然麵對她黑洞洞的槍口,他還是瞠目頓步,而後惱怒地嚷嚷:“難道你卑鄙的靈魂也聽不進這個體麵的建議?”他的氣焰又自低了些,舔了舔嘴唇,眼裏有些憂悒的衿瑟:“你要殺我。”他平平地問,幾乎算是陳述。
“如果我殺了你,那我就殺一條狗了!”葫蘆兒因為唾棄,不合這樣回答——不道木木一得了這個保證,馬上就抖了起來了,繼續開始口頭放潑、人身攻擊:“那就不要端槍嚇唬人!就算我想跟你打,我也沒本領學三歲小孩,用手撕架,用指甲抓人,要打就拔刀,見血分勝負,我們打君子架——算了吧,你沒福分做男人,打起架也像個黃毛丫頭,可是這怪不了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準備殺人,那麼你必須經常準備有人會以某種其他方式丟命。又或許,你想要當高橋阿傳,那個淒豔的毒婦,強奸殺人罪,被處於死刑,是日本曆史上最後一個被公開斬首的人。不然你怎麼能不跟自己的丈夫商量就擅自做這麼大的決定呢?你一夜之間長出一對卵子來了,是嗎?來給我看看啊!”
他的無恥和惡毒果然又如願逼退了放下話不願殺他的葫蘆兒,葫蘆兒鄙夷著忍耐,行開時也不無憐憫地撩下一句:“……我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當你在可憐你自己的時候,你就會更加莫名其妙地與自己作對——”
木木高高地昂著頭,扯著脖子,不管怎樣,他還是做到了。眼前再無阻礙,他站在那個被人們淺淺地砌起的一個圈子裏,那嫩生生的綠芽羞答答地探著頭……木木隻覺得自己的眼前完全是那補充出來的紅,紅紅的眼,凶殘中也不無創傷的特質,混合了恥辱、挑釁、徒勞和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