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悄悄編織的話(1 / 1)

然卻又有一雙火辣焦赤的火山眼,隨時準備振奮噴發——或者,他真的瘋魔了?隻有從瘋子那裏才聽到這樣的語言和意誌,他這樣分筋錯骨的無界剖析不就是神經錯亂嗎?

他的眼是生生逼紅的;頭上包纏著的白布濕了又幹、幹了又濕,氤然著新的、舊的血痕;胸前淋漓著,是剛吐出來的……額上、兩頰是一片不祥的赤紅——小榕樹又能怎麼樣?總有一天,這沸騰的血會流幹吧?待春蠶絲盡,他才會從這迷霧中擺脫出來,他總想撥開迷霧見青天——然那蘇醒的心又會墜入另一個迷霧的羅網而繼續嘔心瀝血吧……那永不冷卻的英雄氣血,那永不褪色的彩虹幻夢——然而,即使他的夢想為我們帶來了延綿的哀愁分際和無盡的艱難險阻,我們還是寧可看他做夢,還是寧可要他的夢……這樣認命地想著,尚不自覺,他們不覺已把他的話悄悄編織在自個兒的心窩裏了……

黑夜似乎更濃密了,它淺淺地呼吸著,編織著由心跳和脈動組成的薄薄的花邊,暗暗浮升起一種不易覺察的心潮騷動。

他一直是那種以體觸示愛的人,會輕撫你的發辮,攀攬你的肩頭,握拉你的手;如果你不但和他親近,又不幸比他小半碼,那你就不能不忍受他冷不丁與你勾肩搭背,挨挨擦擦的……而你永遠不好去猜測,他這樣做到底是在傳遞心靈的慰藉,還是存心占便宜……於是從不習慣到被迫習慣——他是否也說過:這樣坐著對我來說就好比一場夢,就好像一場深不可測的夢,因為要使夢境達到這般地步,非睡得很沉不可,這是一場很熟悉的夢,任何時候都孜孜以求的夢,既漫長,又永恒,不錯,像現在那樣近在你身邊,這就是永恒。

永恒,夢中人的永恒,就是一個瞬間,這這麼一個瞬間,都沒想過要品味,隻這麼一接觸,整個世界就靜止了,他的眼睛融入夜色,深沉如海……平靜的海也別具魅力,像紋絲不動的臉更能折射內心深處的那一片天空。

伏翼小心翼翼地把他哥的身體從小榕樹的膝蓋上扶起來,照樣安放在自己的膝頭。臉上帶著點恍惚的迷笑,他輕輕地拔下他抱在手中的靴子,拿過來,看看、翻翻、掰掰,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我就知道,你愛霸去,手工也細,卻不夠重,像這割開了麵兒的皮靴子,沒有線時就一定得壓緊、抿瓷了,才吃得住勁兒……”

小榕樹就忍不住驚怪了,幾乎要跳起來的怒:“伏摳兒,你作死嗎!這都算是約定俗成的事兒吧!即便就是我跟他掰了,你也得盡可能地護他周全——如今你抽冷子給他一黑悶手,算哪門子兄弟!你再看看他這滿腦子的,我不是說腦袋裏頭的,這個誰也拿他沒辦法,我就說這外麵的……”

她的尾音消失在伏翼淒愴的苦笑裏,隻覺得一陣陣的懈然,伏翼就先壓緊了靴梆子,又怕平整了,遞給她,才帶著那點愴然的迷笑,蕩悠悠地道:“老大,看看好了沒?真心的,不是轉移、矯情什麼的,我不是,他也不是……你知道,他手勁不夠,可他想給你做,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點什麼都好……我們都知道,這滿腦子英雄主義的糖先生逼得你好苦,從都市到山林,從內地到外海,他不讓你安閑,不讓你消停,不讓你發財,也不讓你掌勢,如今,又流落到這鬼地方來,挨了硬刀子挨軟刀子,傷沒斷過,人未歇過……也不怪柳生會見怪……”

柳生又在黑暗中冷哼一聲,道:“我倒不見怪,可我得知道,這次發昏要鬧到什麼程度?有些人奶腥期太長了——也不似要開打,倒似在等待大屠殺,好幫助猶太人。”

小榕樹在霧氣中長長地挑一挑柳眉,終而什麼也沒說——即使她不滿柳生話裏帶刺,然這個問題卻是關鍵的。

伏翼也怔了一下,低頭,膝上反扣著那顆高貴而倒黴的頭,他要怎麼說呢?他大概知道他會怎麼說,然而一味那樣說,是不行的,自己不也是一路生生死死的,好不容易才得來那一刻,如果是一心,大概他會概括為:十年麵壁,一朝頓悟吧。而在那混沌、糾結、恐懼、懷疑……諸多冷色情緒裏,隻有對他的信義一直搖搖擺擺地支撐著自己,而終於在那霹靂般短暫的一瞬間,自己多年以來從他那裏模仿來的博愛與悲傷,在那一刻變成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