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又略略挑動了長眉,兆學疚也自動解除了癡傻狀態,鎖起了眉關。畢竟,伏翼不是意識流的人,他的想當然耳比誰都有含金量。然柳生卻不為所動,冷冷地插話道:“不必了。我們在這裏等一心和阿羅號,老大已經決定不再耗下去了。”
小榕樹不置可否,隻冷哼一聲,伏翼和兆學疚麵麵相覷,不覺有幾分失驚,失驚中也有好些失望。兆學疚就苦笑,道:“不要這樣……伏翼,還是我來說吧,你一開口,必然就是事實,不若就讓我來推理——”
風颼颼有聲,時而有泡沫飛濺上來,可小榕樹卻停了下來,她堵截在最上麵,不止如此,她雙手合抱在胸前,腳撐著不斷流瀉著碎屑的礁石,就那麼大大咧咧地背靠壁崖,微俯下來,森然冷然,清算的姿態,那個不可測的天空就在她頭頂上斜鋪著展開……不知怎麼,人們就不由得覺得,向下去麵對鯊魚群或許是個更溫柔的選擇。
兆學疚就覺得有些窒息的疼痛在胸中翻滾,當下低了眸,笨拙地爬上點,旁人都有些預感,卻到底不敢這樣想,然而他果然就那麼俯近了小榕樹的身側,近得那麼離譜,近得柳生要發飆,伏翼已絕望地做好下水去跟鯊魚搶他的屍體了,小榕樹微微挑起的是俏麗的下巴,帶點挑釁的俯視姿態,然糖二卻不是柳生,是她挑釁不著的,他隻怕把它當挑逗了,果然——“老大,你別這麼凶,也別這麼咯澀,大夥一向又愛你又怕你,隻是不好定是那一個更多些而已。一心會怪我們的,認為他不在我們就跟你親近不了了,生分了……想想一心吧!”
兆學疚說到這裏,打個眼色,伏翼很伶俐地從衣服裏摸索出一個奶瓶,看上去也那麼回事,擰開,卻有一股甜的、濃的、辣的、淳的飄蕩在空氣中,小榕樹的眼睛眨呀眨,卻也忍不住,閃閃發亮了。伏翼就遞過去,笑道:“這是我聽醫生說,有一種蘇格蘭威士忌奶酒,覺得很適合你,於是就試著配置的,烈酒加濃巧克力奶。天氣熱,想來這些天你胃口都不大好,能量肯定是缺的。略嚐一嚐,先吃飯,不要空腹喝。”
當然不止這個,伏翼接著拿出了豐富的藏品:麵包和水。除了獨給小榕樹的奶酒,其他的,隻是一個大麵包,一個水囊,他們分著吃喝。現在是吃飯時間,那日常的感覺就這麼簡單而怪異地回來了——此後,一種尖利的、痛楚的、徒勞的感情卻抾住了他們的心:是鄉愁。一下子,一切都鮮活了起來,一切都在這時湧上了心頭,他們被一種古怪的氛圍完全淹沒了,那些瑣碎的回憶讓他們顫抖不已。遙遙眺望一眼白茫茫、黑沉沉的東方,他們確實想念一心,思歸卻又不欲歸,因為一心的情誼,一心的寄信……為一心救媽媽。
小榕樹在不大遠的上位,兆學疚就挨在她的身側,伏翼照例又挨在兆學疚的腳邊,因為濕和熱,又因為這壁虎一樣的姿勢,盡管已經停了下來,他們仍有些氣喘,又因為沒人說話,視線在這一空間裏也並不太開,柳生的緊繃得近乎尖利的臉也漸漸有所放鬆、變得柔軟。一時間,他們聽著潮汐,也聽著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一些更微妙的夢境被封鎖在頭腦裏——能感覺他們的呼吸和心跳在一起緊緊相擁,如同彙流的小溪,形成了一種與性無關的完美結合,這樣的一種親密就像從不同高處飛過的幾隻鳥兒在地上的交疊投影,即便是相愛的人也無法體會吧。
盡管伏翼並不讚同,可兆學疚實在迷戀這樣的氣氛,他近乎滿足地歎息一聲,已經不打算說些什麼了,而時機也已經刻不容緩,風漸漸變得輕狂,背光時那如影隨形步步緊逼的灰褐色的濁流又猛烈地拍擊著腳下的石壁,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氣來。柳生從外側的風口起身,勉強收拾了那掩飾不住的呆滯,又帶著失魂似的失驚:也許有些東西,有些姿態是怎麼求也求不來的,除非……這樣的想實在不聰明,但他早發現在他身上還有一個人,比他更蠢——這又不能不自嘲——或許自己也是在期待一份領悟,如同徹夜無眠的人對曙光的企盼吧……不管怎樣,他變得積極:“我們邊談邊上,不能停。潮水會繼續漲,躲開鯊魚,一心和阿羅號應該不會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