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讓人悠然神往的人(1 / 1)

木木定定地瞪著眼睛,直直地昂著頭,看上來,然他的眼裏卻沒有他們,隻是一片迷幻的紅……而伏翼深知長篇大論的妙用,必須忍受長篇大論的人,往往耐不住性子,幾乎產生一股非說不可的衝動,而這人若不是直接插嘴,至少會以蓄勢待發的能量加以反製,他絕對不是天生的好聽眾。他看著他,傾聽他爆發激動情緒,觀察他崩潰、打起精神、再度崩潰、更打不起精神來,他覺得宛如目睹壯烈成仁的朋友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又換了一個調子:“何塞在那一個夏初成為了永恒,於是西班牙也成了隻適合緬懷之地,隻餘下苦艾的餘烈在血管中沸動,於是帶著苦艾同行,帶著一輪船……這樣的烈酒卻在實行禁酒的美國黑市贏得了巨利,於是,不覺就成了私酒販子,在大西洋的封鎖線上穿梭了金燦燦的六七年,轉而一路東航,最後一輪船的烈苦艾就輾轉到了香港,其時仍然是一個漸烈的五月,東方的民族主義日漸高漲,再加上階級對立、勞工積怨都在發酵,加上——也許對於日本人,酒精能夠排解怒氣,而對於別國人,酒精似乎恰恰是增強了怒氣,而喝多的人通常把暴力當親昵……一輪船的苦艾澆在香江的血管中,血液沸騰了——這就是五三十慘案後的加碼,香港工人馬上響應了祖國,6月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大罷工,一直堅持到1927年10月,這是世界工人運動史上堅持時間最長的一次罷工……”

木木總算從自己的故事中回過了神來,被戳似地跳了起來,恢複氣勢,咬牙切齒,同時也脫口而出:“喂喂喂,你搞搞清楚,我就是個私酒販子,也不見得我就是許岩,翻翻你們的三國曆史,看看儒生是怎麼評判曹操的禁酒令的?什麼樣的烈酒也比不上那紅色政治吧?那麼政治犯88號才是你們的許岩——要知道小飛魚不是因為喝了酒才被點燃的,他是因為政治犯的家國大義才被蠱惑了的,他該恨的人也不是我,不是酒,而是88,是政治,是思想!”

所以,他如此恨他,是這樣嗎?——隻見小飛魚微微側過了臉,而腳下幾乎沒有動,眼皮子持重地抬一下,那點永恒羞澀的笑意欲說還休,然每個人都靜了下來,看他,似乎更激動,而那激動又全都不值得抗拒似的,那點羞澀的笑意,眼睛又澀又朦朧,然而竟感覺他是快樂的,透明的,他果然是在笑,他想說什麼……恨嗎?他記得那個人跟他說過什麼,那流火的激情、紅色的夢、那美麗的中國結……人心裏的情感,就像水裏藏著的冰山,原是看不見的,一旦和船碰上,它的力量,就足以破船而有餘。即使還沒有破——時間可能是不確定的,但事實仍然是,它一定會發生!曾幾何時,這些話聽起來空洞無物,卻又滿懷希望、絕望、歡欣與關懷——他又說:睡之前問問自己,世界是否因為有你而變得更美好,畢竟,這是你的世界,你就是世界……總有東西是他們拿不走的,這是真理。他這麼說。他的身影終於無止境地漂流而逝……那種時候,他總又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岸邊的流木,仿佛快要被波浪慮住,又沒被慮住,好像快要被打上沙灘,又上不了沙灘,永遠永遠,流木都隻能夠在沙灘上不停地翻滾……被割舍的殖民地的遺民們!日夜翻滾的、不能割舍的家國情懷!

“……我決定說明另一件事:為何你無法明白我——”木木又在發飆了,又在傷心了,他滔滔如潮的話語在身邊飛啊飛,他讓他受到的傷害從他身上四溢出來,卻再也濕不了他分毫——不能明白麼?恨嗎?我們永遠也不應該忘了誰是我們的敵人,但我們更應該記住自己是誰!其實,沒有誰能比被逼到自己殘害自己,喪失人性,鋌而走險去作惡的人是更大的……祭品。而誰又能像他一樣,像那個人,他渾身充滿了善意……除了他自己,他不曾傷害過任何人……讓人自慚形穢的人!想到這裏,小飛魚又情不自禁地笑,似乎,她也是能同意的,殘殺無辜是世上最令人唾棄得罪行,當然,她又更加認為,成為那個被殺的無辜與此一樣糟,所以她成為強者,強到幾乎沒人可以傷害你,你也無需去傷害人,因為他們壓根沒有膽量同你較量……讓人油然神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