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小榕樹的眼眸一閃,似乎海的泛光,全在她的眼眸中,顯得那樣美麗而又那樣明晰聰敏。
“他們是這段時間沒有物資供給,睡在地上,所以著了涼,有些感冒,你才換了藥,隻要他們多喝水,就會好。”
他們,似乎確實隻是簡單的感冒症狀,中了病毒的,隻怕是人的猜忌心。
……她大口大口地灌下那杯溫熱的酒水,笑了笑,表示她已經好了,然……她的笑容有些勉強,他就在那裏,似乎欲言又止,但他看到她眼底的驚慌……本來什麼也不能教她驚慌的……他那微笑的雙眼中蘊含的力量一直抵達她心靈深處,她重重地跌落在枕頭上,任他細細地掖好被子,她整個人沉湎在一種鬆弛而溫柔的情感中。他擋住了流霜的光,照例側倚在她的床前,又等了半晌,他終是忍不住,那隻好不容易接起來的左手慢慢地伸入了被子內,小榕樹不由得有些緊張,她覺得不妥,然而動手似乎也不妥,她僵在那裏。而那隻手摸索片刻,他把那兩塊石頭摸了出來,放在她的枕下,依舊溫言笑道:“有理論說,物理治療時,水晶石英放在心髒,紫水晶放在肝髒,黃水晶放在額頭,就能昏迷致死。”
小榕樹輕輕地側過身來,她低下下巴,不說什麼。但她知道,這決不是重點,他覺察出她的緊張,所以才找出來的話。然而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心中的一小部分已認出了這種……區別,可內心的大部分卻希望還沒認出來,從而就這麼保持著這種狀態,在幽暗中浮現出聲音、溫度……曇花悄悄在夜裏綻放,隻有那個時空,男人才是男人,女人才是女人,而不是某個具有姓名和代號的人。
又過了一會兒,他們都沒有動,沒有說話,也沒有結束。小榕樹就覺出了那種軟弱的委屈,眼裏朦朧帶淚,身體空空惘惘的,她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蜷縮了起來,就像一個並不幸福的刺蝟……刺蝟,要怎麼才能打開?要把它放在水裏。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不再猶豫,他的手,一寸一寸,伸向了目標——它探向被下,慢慢地,像一個未知、然而溫暖的熱源,靠向她冰涼的腹部……一瞬間,她眼裏明明白白地衝了淚,那股軟弱的酸楚幾乎令她窒息,她斷斷續續、長而緩地呼吸著,幾乎上不來氣了——然而它覆蓋在那裏,不再動,不再具有未知的侵略性,它持續著發出溫暖。
她似乎驚醒了,她覺得燥熱、激動、又困惑……你怎麼能忽略它呢,這悄悄轉換著四季的花朵,這潮漲潮落的生命潮汐,生命之源在那裏滔滔地奔湧——
“你或許不知道……可是不要緊張,這沒什麼,這是正常的……這是月經,你太……操勞,受涼,失血,所以,才會經痛。”他的聲音是那麼溫和,穩定,致使她終於能放鬆下來,透出一股從肺部呼吸上來的氣,踏實而本能地與那雙眼睛相望,感到了那個世界……自然的世界。
“你的手……”
他似乎怔了一下,小榕樹看的是他的右手。於是他緩緩地道:“……我想,是神拿走了我的手。”
小榕樹一怔:神,西方人多說上帝,也有的說主,中國人喊老天爺,他說的是神……哪裏的神?想不了太多,本來她準備直言問他,問他是從哪裏來的,然而她實在是困倦到了極點,又或許她已經問了——他在黑暗中繼續低聲說話,毋寧說那是從內心深處驅逐一種遙遠夢幻的聲音,一種栗色的聲音,一種幽暗而愜意的聲音,那聲音又逐漸淨化未一種回音,一種顏色,一種氣味,一種輕柔的粗糙,一種天藍的寬容博大和不冷不熱的深邃的海藍——蕩漾整個夜晚。
“……花園中,開著玫瑰花,玫瑰花樹下生活著小蝸牛,有一天,他們開始討論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為什麼存在這些永恒的話題。玫瑰樹說,我高高興興地開花,因為我不能不開,太陽照耀,溫暖著我,空氣使我清新,我喝晶瑩的露水和鼓舞我的雨水,我呼吸著,我生活著!我從下麵的泥土得到力量,我也從上麵的空氣得到力量,風火水土都賜予我生命的力量,所以我非繼續開花不可。那就是我的生活,我隻能這樣做。這世界什麼都給了我,但是生活給你的還要多,給了你深思的性格,給了你使世界驚奇的有高度天賦的心靈。我們在這兒的所有人不應該把我們最好的東西給別人嗎?盡我們的力量貢獻嗎?不錯,我隻給了玫瑰花,但是你——你具有那麼多的天賦,你給了世界什麼呢?你將給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