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略喘定,雙手不自覺地摟定在胸前,靜靜地等待著那陣震顫過去——那是一個自然的防護姿態,她已經學會了——這不是由於使力,而是因為伏翼最後的那句提醒。……她深深吸一口冰冷而腥鹹的滿是水汽的風,在腦海深處,無數極微小的,和不可知的東西,在你擁我擠。她就有些憂傷的自嘲:你又怎麼能否認?畢竟,你在這方麵無知的程度比海洋還要深!
兆學疚被伏翼自水裏拉了起來,他落水狗一樣顫抖著,咳喘著,四下裏去尋找小榕樹,伏翼就有些憐憫的好笑,不由分說,推托著他爬起,他打著戰向小榕樹爬去,她也並不拉他一把,等他濕淋淋地擠到她身邊坐下,——一直等到伏翼也爬了上來,這短短的一瞬,又似乎無限漫長,他能察覺出她渾身透著一股罕見的安靜,接近驚奇和悲哀。
這是後島,她在醫生窗前看到的,就是這裏的場景。這裏浮現的光禿禿的礁石有時是藍色,有時是淡黃色,有時又是灰色,今天,天邊有些低低的雲層,看不大清楚,大風抽打著海麵,海麵上有些地方卷起浪花,四下裏飛濺,像溪流一樣飛過水麵,海洋仿佛化成了一口嘶嘶作響的鍋爐,裏麵煮著沸騰的海水,可是實際上它卻冷得像冰。
冷得像冰,兆學疚顫抖著,身體、手、甚至還有嘴唇。伏翼忍無可忍,爬到迎風的一側,一側身,將冰冷而沉默地小榕樹摟到了懷裏。兆學疚似乎呆住了,又惱火又驚愕地瞪著伏翼,伏翼若無其事地把它擋回去,“有話快說,不然不等他們來狙擊,老大凍也凍死了。我們能走嗎?我想,老大最關心這個問題。”
兆學疚看上去很懊惱,他氣衝衝地反駁道:“這是個磁力場,除非你是梅斯梅爾的信徒,那個奧地利醫生,發明了催眠術,他還認為人可以通過本身的磁力向別人傳遞宇宙。我肯定沒有類似的官能,要是水手們個個都是指南針,還要羅盤幹什麼?還有,一心娘到底在不在這裏,這才是老大最關心的問題,我想!”
小榕樹幹脆地縮進伏翼的懷中,對他們的爭執似乎不聞不問。隻有一隻腳脫去了靴子,自然地垂到了岩石下,她得警醒著,看潮水是否會淹上這個岩洞。
於是伏翼又道:“你倒說說看!我沒在這個島上找到女人,我認為葫蘆兒當然不能算。”
兆學疚得意地道:“我肯定它有!事實上,我已經接觸了一個,我沒看到她本人,但已經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她救了我。”
“那也許是你的幻覺!”
“我在那天早上也看見了!”
“那也許也是你的幻覺!我不認為老大應該留在這裏當老大,就是這樣!”伏翼不準備加深他哥的憤怒,於是如是表白。
“為什麼?”兆學疚果然顯出了出奇的倔,“難道就因為他們或許大多不是中國人?我們的江湖道義是根據國界和種族來劃分的?”
“那麼你以為呢?”伏翼問,然後答:“假如社會階層的區分不是因為基因或天賦,甚至也不是財富,而隻是因為擁有知識的多少,那世界會怎樣?難道這不就意味著,整個金字塔都建造在流沙之上?”
看到他們看他的眼光有些異樣,於是伏翼幹脆地坦白:“當然,我可以聲明一下,這是我聽醫生這樣說的。”
“人們渴望知識,是因為渴望力量,知識的力量。在這個乃至以後很長的一個時代更次裏,也許知識就代表了力量。但人們一定會更渴望明理,因為你知道,義理的力量就等同於最偉大的人心的力量,人如果能時時自省自己的心,他就是堅不可摧的。”
小榕樹赤裸的右足沉浸在冰冷的海水中,一波一波,就在一來一去的對話中,它漸漸漫過了腳背。漲潮的功夫並不太快,也許是因為沒有月——天邊有星火在聚散,夜幕籠罩著海麵,海水微微激起了浪潮,發出幽幽的低語,令人心醉。
“你確定……”小榕樹慢慢地開口了:“昨晚是她救了你?”
“肯定是一個女人!”兆學疚壓抑著狂跳的心肯定地回答。
就在這時,他們都能感覺到,她眉頭一緊,兆學疚心裏就咯噔一下狂跳,似乎在體驗高空跳投,然而,下一刻,她的身體似乎也瞬間繃緊,她一點一點地從伏翼懷中抽離身體,手按到了鞭柄上,同時,伏翼一躍身撲到了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