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太無奈了，簡直就是災難戰場，然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於是他站到她身後，靜靜地伸出手掌，完好的那隻。幹淨、纖長，皮膚帶著黃種人的蒼白，他什麼也沒說，他的手上，安安靜靜地躺著小榕樹苦苦尋找的，一顆晶瑩的貝殼。那是醫生昨天送給她的禮物。小榕樹怔住了，睜大眼睛，顯得晶瑩而爛漫，她輕輕地觸一下，不錯，就是它！她一把將它抓過來，擦了擦，上麵有些青苔，極不起眼，然而它不是貝殼，而是一顆石頭，小榕樹更加篤定——眼睛彎彎地笑成了拱橋。
“不是貝殼，它是水石，你看，它其實形似一頭臥牛，表麵上長著點點青苔，耐寒氣。醫生，是個有心人……帶在身上吧。下次，你知道……你可以問我。”
小榕樹心情好時總是很親切，當下大力點頭：“對對對，你簡直比一心還有心！你……”
“88，”他似乎總知道她在問什麼，而自己該答什麼：“很有錢的數字，你肯定會喜歡的。”他微笑著，把平攤的左手慢慢地轉了九十度，動作自然而優雅，手就變成了下側的形狀——小榕樹不解地瞪他，他又笑，輕聲道：“你看，我右手不方便——其實，我是個左撇子。”
說不出這個笑話那裏好笑，小榕樹哈哈大笑，豪爽地伸手，想了一下，也換成左手，與他大力交握。
小榕樹不敢太確定，這實在詭異，雖然早有人告訴過她，因為無知，不能解釋，所以迷信。然這如果是科學，這實在是……科學不斷在解釋因為恐怖而產生的迷信，同時也不斷產生出它的奇跡……和恐怖。
她伸出手，舉起那毫不起眼的，貝殼似的水石，對著門——沒有動靜——背後，她身後站滿了人，他們盯著她、盯著她手中的水石，盯著水石對著的門，一眨不眨，籲籲地喘著，幾乎要煽動了她窈窕的身體——而煽動他們的，卻又是本能的，饑火，他們快餓瘋了！
小榕樹有些傻眼，也有些急眼了，她的手舉得更有力些——冷不丁背後被人撞一把，又是那該死的、愛占便宜的神父，然而這一次卻不大溫柔，原來他背後又有推動的黑手——她剛要喝罵，冷不丁捉腳不住，在眾人的歡呼中，她舉著貝殼，一頭撞進了門裏！
小榕樹風一樣掠過每一個密集的工作室走廊，大聲嚷嚷宛如台風過境：“醫生！猶太醫生！我來要我的禮物！今天的禮物！”
那群人耐心而呆板地在門外等待著，他們耐心而呆板地守著規矩，雖然他們不少人覺得虛火忽閃忽閃，惶惶然幾乎要控製不住。
而也有一個人在另一個門口徘徊，同樣，眼裏煽動著惶惶然的鬼火，他比他們更堅定一些，他準備犯禁。他的手再次按到了門上，準備用力——這是唯一一間，不需要晶石也可以隨意推開的門，隻是即使如此，原來這是一號瘋娘的死亡領地，死在裏麵的人，已經數不勝數，於是這開禁的門卻像鬼門關一樣震懾了所有人。如今，這一號瘋娘似乎正常了、溫和了，而又仿佛是更瘋魔、更暴戾了……
小飛魚一咬牙，他決不能讓他躲在裏麵苟活！他手下用力——他還沒有用力，門，開了……那張，他恨之入骨，卻也早已瞧不清本來麵目的臉，露了出來，他們怔怔地對視著。一時間，誰也沒法行動。光線溶溶地漫進來，是許久不見的天光。
人們像吸血鬼向往黑夜一樣，又像被關在地獄的天使一樣，向往著，漸漸回過頭，向著光明的方向。
小飛魚死死瞪著他，死死按在已九十度折開的門上，他準備他一返身逃走，就毫不容情地撲上去——然而——
“讓一下好嗎？我……要出去。”
他穿得幹幹淨淨，左手也洗得幹幹淨淨，身上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酒精味，醫生的味道。他肩頭勉力背著一個背包。他艱難地移動著破敗的身軀，擠出門去。小飛魚和所有人一樣，虛火如同鬼火一樣閃爍著，無意識地追蹤著他——他把背包放下，喘口氣，勉強提了點聲音：“受傷的，過來吧。特別是被咬了的……沒受傷的，就過來幫忙好嗎？”
小飛魚喘著粗氣，終於把手合在他的頸脖上，咧嘴笑一笑，然未等用力，他被無數雙手扒拉著、拖扯著，推送到了外圍——他們需要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