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神父投得簡直把自己迷住了,其他也有些人掩上來,小榕樹咬牙,正要走開,他仍然沉迷於骰子,卻又不鹹不淡地扔出來一堆話——這裏的人大多這樣:“除了自己,世上還有他人,這些人也都有著各自的憂愁,然而……大家都快忘記了,隻記得強大的蜘蛛體係和規矩……他們打他,往死裏打,到底不打死——他們卻殺人、自殺,卻不殺他,我以為小飛魚隻想做一件事,我以為……唉!可是他也請示你,得請示權威——他為什麼要守規矩呢?……為未來擔憂。這是人類尋求快樂時最大的優點,同時也是最大的弱點啊。”
呆在中廳的小飛魚似乎終於醒過神來了,他抹一把浮汗,拖著腳步,慢慢地向人窩擠去——他也並不太霸道,隻是顯得堅持,他左一肩,右一肘,漸漸擠開了人,他冷冷地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眼裏隻有血色,他慢慢地俯下身去,伸出了簸箕大的雙手,他越附越低,整個身坯正好籠罩著地上的蟲子,死神一樣,他的雙手合在那低垂的頸脖上,那裏,青筋時而跳動一下,表麵他還是個活物——小飛魚深吸一口氣,瞳仁一細,雙手用力、收緊……手下的人根本就沒法子掙紮,他一動未動,一隻稍微算完整的手垂在身體的一側,隨著一次一次的窒息,似乎在悲傷地呼號,痛苦地扭動,然後這隻手安靜下來,接著又緊緊地撰著,瘋狂地撰著,但他的麵部不露聲色,而他的手卻在掙紮,受難。
人們十分欣喜地看到,小榕樹已經站了起來了——
小榕樹多年江湖,當老大早通熟毆打小弟是一種需要耐心、細心和策略的運動:要他痛,但不傷損,幌彩掛得越重越好。自然,小弟們在這樣習慣性的毆打之下,也漸漸視挨打為崇高境界,且作為最佳防禦之道。然而這一次——這真正觸怒了她,她隻覺得腦袋裏麵有東西在不斷爆炸……一切都快得驚人,在滴答兩秒之間,人們期待的爭霸戰鬥就結束了,她一鞭子過去,閃電一般,似乎仍是“卡擦”一聲悶響,小飛魚已昂麵摔開,忍不住呻吟一聲——這一鞭似乎是打在所有人身上一樣,在場的人都感到一陣神經痙攣。他好不容易爬起來,也看不出表麵上有什麼不同,再細看時,隻見他的左手按著右胳膊,那裏已經吊挎下去,一鞭下去,表皮完好,然而骨關節已經給卸下了!
“現在的人真越來越碰不得了,動不動就骨折。”小榕樹懶洋洋地轉著鞭柄,淡淡地道。
一時間,小飛魚看起來既傷心又憤怒,他的厚嘴唇顫抖著,臉上瀑布般掛著冷汗,臉卻漲得陣陣潮紅——一時間,她簡直要被他眼中無能為力的怒火迷住了,何等有趣的遊戲。
小榕樹隨時準備他撲過來,她多少了解這類人的扛打能力。不料,他竟開始訴冤——
“……你以為,你以為我就像一隻下水道裏的老鼠一樣道德敗壞。”
小榕樹揚揚眉,半點磕兒不打,她損起人來通常比鞭子還毒,隻是如今又添了些文縐縐的款兒:“你別侮辱了老鼠。我一直為你在這裏的這種陰陽怪氣勁兒感到丟人,你的言談舉止又沉默,又陰鬱,活像一條該吊死的狗,憑良心說,我在一直為你感到丟人哪!”
小飛魚紅著眼睛,怔怔地受罵,而後,不撲小榕樹,不屈不撓,仍然要向他未竟的事業撲去——
“媽媽的!”小榕樹這下裝不了文雅了,這群瘋子,決不能按他們的套路來——於是她擯棄了陰陽怪氣的文字遊戲而直接赤裸裸地國罵:“你就是條驢!再來一次,老子我廢你一條腿,中間那條!”但她惱恨中不免有些詫異,手裏就留些情麵,鞭子卷他隨便一條腿,“啪”的一聲又摔了他一大跤,而他仍像打不死的小公雞一樣往起爬,她忍不住又氣又樂,衝那呆滯的一堆空抽一鞭子,洪亮地吆喝道:“媽媽的,發瓷呢!小弟們,起來,聽哥哥說,合力把這讓驢踢了的豬腦子給老子扛起來!我們才好開門吃喝撒歡兒!”
這下那些發瓷的小弟們統統活過來了,又顯出了異乎尋常的靈活,他們甚至知道把小飛魚的衣衫削下來,撕成粗布條子,再把他好的那條胳膊綁了個仙人指路,合力吊在了天花板下的鋼絲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