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飛魚不能確定小榕樹會拿他怎麼辦,根據經驗,或許她想要的一切就是要自己屈服,一旦自己願意屈服,當老大的就總是準備變得寬宏大量——不管怎樣,差一點,本來他就準備當這個老大了——老大們說,你是個好人,好人是一種負擔,所以好人總是比壞人活得沉重,因為他們全都有無味而可怕的慈悲心。無論如何,他能混得可以,無論誰當老大,他無疑是個有用的馱獸,願意配合且易於馴服,但要使他變得危險且具有威懾作用,那是連魔鬼本身也無能為力的。沒過多久,他們就放棄了一切希望,認為無論怎麼打也打不出他殘忍凶暴的一麵,因此,他們隻是隨手打打他,也沒指望打出個什麼結果來。隻有一個人,他說,其實你就像一條小飛魚,小小的,不起眼,然而機敏、團結,而且空海雙棲,比別人多了一倍的機遇和危險,所以會逼著更快地吸收、進化,以適應潮流,前途必定可觀。而後,又有人說:你看,你執著,有眼光,慷慨,甚至有一種獨特的人生智慧,你隻缺少運氣。於是他咒罵自己的良心,加倍咒罵自己的運氣。不過,有一點確實值得安慰,一輪又一輪的老大都死了,隻有他,還活著……他是個萬年老二。
他顫抖著,準備主動退讓了,雖然挨打慣了,然這一次,他希望不必挨打,他希望與這個新老大建立一種嶄新的、帶點溫情的合作關係。她幽亮幽亮的大黑眼掃射過來,小飛魚低頭、顫抖、囁嚅,陷入一輪又一輪的自我表白中,他甚至沒留意,自己其實一聲兒也沒有吐出來。然他溫順地等待許可的神態,這簡直直接給了她近乎帝王的權勢來淩駕他。
在此不能以無聲勝有聲的一刻,人群中嗡嗡發出一陣驚喜的蜂鳴——天窗打開了。小榕樹迅速回頭,也準備抽身回到天窗下,小飛魚才得以飛快地抬手擦去爬蟻一樣又癢又涼的汗流。
小榕樹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天窗開後,梯子並沒有放下來,倒有幾個叮呤當啷的珠玉撒了下來,小榕樹賊眼晶晶,馬上就瞄在了眼裏:那是三塊水晶石,值錢的玩意兒……然後,木木的醜臉露得特別少,顯得也不大歡喜,但他努力振作——他並不需要回答,也不需要鼓勵,他可以自問自答,自答自問,就這樣一直繼續下去——光聽這家夥講話,就讓人喘不過氣來:“滿精神嘛!是的,雖然和平很誘人,但你可以回顧一下,隻有戰爭才是永恒的,戰爭之間短暫的和平隻是為了下一次的戰爭作準備。誰沒有戰爭的準備,一味暢想和平,那就是等死!死了幾個?瘋娘昨晚殺兩個,方才炸死幾個?唉,國界、民族、文化、信仰的差異和爭鬥,或許還是狹隘,以後,等人們看淡了這些,這一切找到了和諧共生的渠道,我們依舊得為別的東西戰鬥,自然、時光、神……誰知道呢?小飛魚,你這沒用的馱獸,萬年老二當到死吧!誰是三號?噢,當然是你這個該死的神父,我說,差不多就該準備葬禮了!不能讓死的人白死,連個儀式都沒有!中國人說,這是野蠻和文明的區別,我們有儀式!好了,最後說一句,我們這顆行星依照引力的既定法則周而複始地運轉,與此同時無數美麗之極、奧妙之極的生命形態從如此簡單的起源進化而來,並且還在進化之中——這是一種十分宏偉的生命觀。達爾文物種起源,不管你是學生、犯罪、聖人……我們都不在乎,通通丟掉你的過去吧,我們需要強健的雙手和勇敢的心靈!在無情的鬥爭磨煉中,塑造了曆史,鍛煉了意誌,也純淨了生活,別憐憫比我們劣等的芸芸眾生,勝利才是我們的歸宿——咦?”
木木習慣性的布道忽然停頓了,小眼晶晶放出了好奇而惡毒的光——
“秩序都好了,開門!”小榕樹沉聲道。
“咦?都好了……從一到88?”木木不知嗅到了什麼,顯得有些興奮的疑惑。
小飛魚微微垂著腦袋,身上有些抖,他並不麻木,仍能感覺到情緒,似乎有熱血澎湃,體溫和手溫都高於常人,就好像一直都在發燒似的,碰一碰他都會出汗。他既覺得狂喜,又覺得恐懼,二者交織廝拚,並無高下。
“我隻要88,你來當一號……”小飛魚吃吃地說,最後甚至有些委屈:“反正按照慣例,昨晚他在房間裏過的,可你並沒有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