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與靜謐卻似乎在分分秒秒間不斷潛移默化地侵蝕擴張,直到她幾乎能聽見美人魚在午夜時分出來梳妝打扮,聽見她們在銀色的月光下疏涼流瀉到波浪上綢緞似的髦發,她們踏著浪輕歌曼語,講述棲息在海底的船骸,還有那誘人的寶貝:海洋之心;和更為誘人、然而危險的、睡在波浪裏正在死去的、水仙一樣俊美的王子——那禁忌的誘惑。
“……為什麼在這浪頭上有一種這樣強烈的憧憬存在?它一定是潛入了每個停留在這上麵的人的心裏,我們所以會有這種憧憬,是因為它們是人魚煥生的靈魂,生生不息,卻永遠在懷念著她的尾巴和聲音……”
哦,仍舊是美人魚的童話世界……窗前明月光,朦朧又豐盈的海上流霜。
九、二哥職能
光線仍舊像根綢帶一樣從窗口蕩入,在透明然而厚重的玻璃上折射過、飄飄悠悠,似乎是粒子、又似乎是光波,它們擴散著滲透,仿佛承載著牛頓和胡克生死未了的科學宿怨,一直穿過了整個房間——這穿透的形式,這移動的狀態,這深奧艱澀的物理學,難道這很重要嗎?是的,對正在發展的物理宇宙來說,它的確很重要。然而,對隻是在發生的生活而言,它隻是存在——存在,不去較真,那就不必在乎意義。
幹爽溫熱的陽光透進來,流霜的幻夜已經隱去了。看,生活多麼簡單!
小榕樹撲閃了幾下黑羽般的長睫,一時間有些恍惚,陽光正從她的眼瞼上流過,流過金色的溫熱,鼻尖上仿佛滯留著小麥的芬芳,是的,就像是她仰麵躺在七月麥浪的陽光下,一心在遠些的地方放牧著奶牛,其他人正在草地上準備著野餐……大河的另一邊,又響起了波波歡快的踏歌聲……空氣中,麥香、奶香、肉香縈繞著一起……或許,她夢遊到了上帝應許給阿羅的流奶之地?她不免有些嬌慵,也有些泄氣,心念轉到阿羅那裏,她不得不馬上回到這野蠻變態的境地來——肩頭上辣絲絲地疼,肚子咕嘟嘟響……隻是那香氣更濃鬱了!可你有什麼辦法?小榕樹已不抱幻想——踏歌聲……她不用眼睛看,也能分辨得出來,那是大廳裏他們拳腳交加砸在肉體上發出的聲音——真他媽殘暴得雅致!這群文縐縐的畜生!
但這也許是一個人要想醒來,須付的起碼代價。
小榕樹不敢伸懶腰,於是厭煩地打了個嗬欠,嘴一張開,“喵嗚——”她僵了半晌,甚至都忘記了睜眼,鼻尖的香氣貨真價實地落到了嘴裏……她一口叼住,嘴裏咬著了好大一塊香噴噴的麵包!
麵包、牛奶、火腿,一樣不差——小榕樹先在床上狼吞掉一半,然後草草洗漱,趕回去填掉了剩下的一半,她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敲了敲嚴嚴實實的玻璃窗,再加大力氣踹了幾腳,紋絲不動,甚至連悶響都不大,隻是一片白燦燦的光——外麵,海在炫目炎熱的氣流中搖晃,天與海在綢光中相互輝映,閃爍出幽藍的顏色,然而隨著目光的移動,幽藍又變化為軟軟的碧色,再一閃爍,又交錯出了璀璨的金色,色彩瞬息萬變。
——聖經傳道書,日光之下,並無新事。然小榕樹把眼睛眯了又眯,到底看不下去了,外麵啪啪啪的聲音,你實在不能把它當踏歌聲,至少現在,她沒法擁有那麼變態的想象力。
門被踹得大開,光線嘩啦一下衝了進來,原來陰森曖昧的昏暗頓時衝淡了不少,人們一時間停下手腳,回頭,呆滯,仍然有些驚喜地迎著看過來——小榕樹皺起了眉頭站在那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區處——這太憋悶了,外麵,天、海、陽光、風……這裏卻切切實實是監獄,獄不通風;也是地獄,彼此的地獄。
有人在水龍頭前一開一合地玩水,有人在角落裏晃蕩著發黴,當然,也有人巴巴地坐在各個門口前等著,但,小榕樹不得不承認,這些消遣統統比不上打人,最好是……把鞭子抽出來,劈裏啪啦,一通全打殺了,幹淨了,也許就沒那麼煩悶了。
“小姐,日安!”
小榕樹一腳踹過去,踹開他誇張的西式熊抱,倒不是真心戒備和嫌棄——原來跟前就有一個,差不多算是觸覺型的人,給朋友一個擁抱如同微笑一樣容易,即使說話時也善用眼神和手勢,在這方麵他是一個有魅力的人,或者說是無可救藥的,這取決於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