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就像一把利刀,知識發達了,假如沒有道德的力量來輔助控製,那本是極危險的。德國,科赫,被稱為細菌學之父,佩騰科費爾,衛生學家、化學家,環境醫學之父——為世界震驚。1925年,日內瓦通過了禁止使用化學武器和細菌武器的國際公約。那是他們害怕微生物研究先進的德國研製細菌武器。”醫生擠擠眼,猶太式的幽默:“看,我是在影射你嗎?我在影射我自己!”下一刻,他真實地悲傷了:“可是,這樣就能止住人們毀滅的腳步嗎?讓人畏懼的是人的癲狂,人一旦癲狂了就又被絞殺在自己的癲狂裏。比夢境和現實都更為可靠的,也就是這個邏輯世界了……文明能否經受另一場大戰,看來很值得懷疑。”
小榕樹的臉忽然變得死板強硬,她冷冷地看著他,問道:“醫生,那麼,你看——我是誰?”
醫生一怔,而後笑容依舊,他溫和地道:“你當然是一號啊,至於名字,你從來沒堅持過……也有人叫你瘋娘。你可能不記得了,自你到來,不但瘋,而且暴力,今天這次,顯然算比較溫和,也比較理智的,喔,可能你連這個都忘了,大廳中的小間室,一向是三個人住,然而差不多,每次,誰進去,都活不過第二天,當然,是除了你之外……你看,你非要我說出來,以前,你更加暴力。”他笑道:“你一點也沒變,一點也沒有——你隻不過是被剪去枯枝,發出了新芽。”
小榕樹的臉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窗外,已經到了旁晚,天空被染得絢麗多彩,從明黃到藏青,各種顏色應有盡有,以海天相接處棉絮狀的雲團為畫布,夕陽正用光譜中所有的顏色盡情地渲染海岸的遠景。
醫生寵溺地笑:“你每天都可以來,來看日落。這是西方。”
小榕樹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下一刻,她揚眉一笑,發絲飄揚,她傲然道:“不!我要我們每天都可以看日出!”
說著,她把已經無多的吊針一拔,隨手拉來一件幹淨的白衣,利索地往身上一套,就從床上跳起來,拔步就走,醫生忙不噠地追過去,情知攔她不住,於是塞給她一隻貝殼,道:“好吧,不過每天還是可以來,你也許不知道,阿羅很喜歡你,他要我……每天都送你一件禮物。現在,我不知道你會喜歡什麼,可是,人人都需要在臥室裏放一枚貝殼,以提醒自己,大海是我們的故鄉。”
小榕樹看了看貝殼,不說什麼,隻把門一開——當然,外麵還有很長的通道,但轟隆隆的砸門聲已經陣陣傳來,那聲音還有些熟悉:“猶太醫生,醫生!包紮好了把人還給我們!她是我們的,不是你的!要布道也用不著你……”
小榕樹心中一動,揚眉問道:“今天怎麼沒見他?”
“他,當然還有另一個他。當然沒有他們。在新秩序定下來之前,他們就算是危險人物,卻又是稀有人物,需要收藏保護。除非新一號選定,不然他們是哪裏也去不了的。”
“比……比我還危險?”
醫生臉色一沉,答道:“差不多,一號,我希望你別忘記了,這裏首先是監獄島,這裏的人,都是犯人。而他們的危險和稀有,是因為他們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
小榕樹差點失聲驚叫:“他?還有他?他們能殺人放火?”
醫生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並不回答。
小榕樹倒有些惡質的好奇:“那麼,我現在是一號,那麼,我是不是可以任意決定他們的生死?是要我以暴製暴來為民除害?”
醫生一怔,嚇退一步,他苦笑道:“還是不要吧,畢竟……人生似乎沒有空白而不留痕跡的膠囊意義的封閉時刻,我們不可能在為所欲為之後還指望回頭重續以前中斷的生涯,小人認為時間沒什麼延續性,對自然因果規律也很麻木,君子則認為世界是一張由許多細小的內在聯係織成的慎密而完整的恢恢天網。”
小榕樹意義不明地哼一聲,繼續逼問:“另外一個呢?既然一樣十惡不赦,為什麼人們隻往死裏打一個,而不打另一個?”
醫生這次沉吟的時間更長,小榕樹有些不耐煩了,抬步要走,隻聽他在身後,許久才回答了她——
“大家對他也許是寄予了一種宗教般的願望,也許他就是承受所有人災難的替罪羊。上帝太恨他了,所以不讓他死。他們每天打他,打得他身上的顏色像一道暗淡的彩虹,黃、紅、綠、藍、青……上帝無法決定用哪種顏色的時候,就創造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