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暫時想不出該誰用最合適,已將它撐於肩頭,罩在頭頂,風幾乎流於無形無向,如此最好——他長呼一口氣,等不及吐出,已縱身跳出——氣流像潮水一樣嘩啦一下席卷過來,壓迫著、蕩漾著,又像嚴密而擾人的漫天雲袖,包裹著、抽打著人,他很快舒出了那口氣——開始尖叫——尖叫聲悲拗而短促,最後炮彈一樣,狠狠地砸進了明藍的緞麵——連人帶聲,粉身碎骨。
就如同兆學疚一樣。
然伏翼怎麼也是不能同他一樣的。
這裏的河水甜美,它流到那裏的海,卻變得苦澀,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裏的水是魚兒的眼淚積成。再甜美的河水也感染不了。然它卻是一麵映照天空的鏡子,無邊無際,上帝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為什麼她是藍色的?到底是天影藍了海,還是海射藍了天?小時候不止一次地糾結過這個問題,西方的科學,生硬而冷淡地告訴他,不是海藍、也不是天藍,隻是因為藍色是海天之間最容易反射出來的顏色!好生無趣!科學,如果僅僅意味著解惑,那留點神化的奧秘和奇妙倒是好的。
大海,這是一個被黑暗籠罩的地方,你不得不親自航行,穿越黑暗——絲綢之路,絲綢,那一匹匹的絲綢傾倒進了海裏,幽藍泛墨的一方綢緞平鋪在銀色的海麵上,悠悠幽幽地流光溢彩,忽然,它自海麵上立起,成了一幅美麗的掛瀑,據說,這是隋朝時楊麗華夫人梳妝時的瀲灩綺麗風景,李白的白發又是另外一種滄桑放浪的悲愴豪情,兩者合一?他隻覺得身上似乎又挨了那狠狠的一鞭,卻混雜著幾乎是幸福的疼痛,心軟得無法跳動的恐懼,恐懼地期待著,屏息靜氣……然後,他仿佛聽到了螞蟻行走,魚兒浮遊,蝴蝶飛翔,蟲兒匍匐,微生物蠕動……漸漸湧動成了滄海,海裏……
偶偶細語,拖著糯糯的尾音,是日語?是國語?原來是混合著日腔的普通話,他就恍惚得越發厲害……混血的文化,混血的文明,混血的思潮……然而,她身上混合的,頂多是性別的混亂,與國界無關啊!
不是她,那是誰在說話?
“我要說話了,我要說話了哦!真的說了哦!這是珊瑚叢,我可以向珊瑚叢裏麵說點悄悄話,不會有人知道,不會打擾到人,可是這又有大海的波浪,可以把我的悄悄話傳到天涯海角……多好!”
這聲音有如微風,柔和得幾乎一碰就會消失。和著啪啪的、輕脆的水花,那聲音漸漸輕快起來,又笑,笑得如同一串風鈴在浪頭搖動,而後,她慢慢地發出一聲吟唱似的歎息——兆學疚隻覺得自己的心隨著這樣的聲音起伏、微笑、歎息。
植物珊瑚的清新就在縈繞在鼻息間……她要說悄悄話了!
“你的道在海中,你的路在大水中,你的腳蹤無人知道。”
——以聖經中的舊約開篇,一時間,倒不好判斷她是猶太教、天主教、東正教,還是基督——不過,都不大要緊吧,她一定是個可愛精靈一樣的女孩兒,最好不要拘泥於那一家那一族那一國那一個宗教信仰,甚至不要拘泥於那一學派的哲學理念那一家的知識文化……這光榮的傳承太沉重了!風一樣,海一樣,自由自在、無邊無際……不是她,也不是她,至少,他們是不是還可以寄望、可以致力於有一個這樣的女兒?一個女兒!……哦!他們會找到一種純真無邪的、和平的生命,這生命的裏裏外外都不存在欲念,不存在得失,不存在壓抑自身的道德成見,這生命像行雲流水那樣自由自在,一切都是幸福的,所以,一切都是美好的!就像在童話中,海的女兒,風的精靈——時而躲在珊瑚叢中,並不確定地等待著溫柔而無情的王子……最後即使化為了泡沫,她也懂得了愛,付出愛,也擁有了永恒的靈魂,自由的靈魂!
多麼動人!
——聽她說話!
“……等別人都進去後,她就從那黑黝黝的礁石下出來,我看到了她從那裏冒出來,眼裏帶著無畏和仇恨,強悍而不馴,她同行的還有人,可我隻看到她,她……太顯眼啦!它神秘,凶猛,比人類還狡猾,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它會選擇自己的目標,一旦選定,可以緊追不舍,長達數年,甚至一輩子,它們潛伏在最近的海麵上,帶著命運交付的無比耐心。知道這是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