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要進兩個人,就得先殺兩個,以罪惡回應罪惡,能量守恒,就是這個意思。伏翼慢慢地逼近兩步,眼前一片麻木的白潮,身上驟冷驟熱,腳下,果然有兩個無論如何也爬不開,大概被指定為祭品了,飛舞的螢光守定的目標……
兆學疚已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慢慢地站直了身體,逼視過去:“你的理論很瘋狂,但還沒有瘋狂到是正確的——你說你出於憐憫才殺人,那你為什麼不憐憫自己呢?”他用一種懷疑和抗拒的聲音詰問:“你所希望的物競天擇,是要我們從人重新退化成猿嗎?”
木木轉著眼珠子,看看兆學疚,又不甘地轉回到伏翼身上,並不打算放棄誘導:“你們要怎麼辦才好呢?如果說我顯得有些冷酷,那也是因為我深信這樣做是必須的——因為剛來,你們對這個世界隻有若幹錯誤或模糊的概念——如果你們不能像門肯那樣,對人性抱較低的期望值,就如同你不得不置身於一個動物園內,如果你認為這裏住著一群文明人,那麼你就無法盡情地從這個動物園獲得樂趣。”
他的理論同樣瘋狂得有趣,然,當兆學疚斂起精神打算收回自己的震懾力時,對伏翼,他豎起眉頭,聚起眸光,板起臉,隻消一聲斷喝:“伏翼!別胡鬧!別忘了你是誰!”木木天上地下的誘導勸誡就仿佛一個地獄裏孵出來的冷笑話,再沒有半分的磁力可言——伏翼全身冷熱澆灸的自衛殺氣就如同向火的雪獅子,塌軟得稀裏嘩啦,頃刻就還原回那個憨厚務實的中國農夫!
木木惱羞成怒,唰地撕下了勸導者真誠得近乎甜蜜的臉孔,挑剔而諷刺地打量他,就好像他是一種地球上還沒被發現的生物,他又昂頭灌幾口酒,嘴裏放出滔滔不絕的詛咒、譏諷、威脅、侮辱來——漸漸失去了條理。
“酸秀才,聽起來真高尚啊!那你要怎麼樣?你能怎麼樣?耗嗎?老子才不要!一二三,要不你們跳下去!要不你們下手清出兩條命來!看吧,看吧,我醜得嚇人,看上去很可悲,不可笑。可我自己也痛不欲生啊,為什麼要讓你快樂?”他從一個凶殘狡猾的魔鬼的信徒瞬間變身為一個醜陋的小醜,三角眼裏甚至溢滿了淚水,他們厭惡中帶上了不無恐懼的戒備,於是隻好努力垂下眼睛不看他。可他卻逼近前來,揮舞著那套白袍,直逼到伏翼的臉上,瞪著血紅的小鯊魚眼,喉嚨裏逼出惡狠狠的催逼來:“說啊!木牛、土坯,你要操縱的是誰的生死?別人的,還是你自己的?來啊,我惹你了,把你的牛勁使出來,把我叉下海去喂鯊魚啊——來啊——”
伏翼沒後退,當然也沒上前,他隻泥在那裏,而木木忽然沒了勁了,不再去催逼威嚇他,他知道,決不會有用的——他罵罵咧咧地退開,灌酒,而後,人們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股淡淡的騷味飄蕩起來……是的,他沒後退,也沒前進,他隻是尿了褲子了。
……人們再麻木、再淡定也禁不住愕然,想笑又不好笑,隻怔在那裏。伏翼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要如何又不好如何,但他知道,他的魔力已經解除,再沒人催逼、驅趕他,他已還原了自身的小人物本色,他丟臉了,然而安生了。果然,兆學疚伸手拉他一把,扯到石壁後,淚眼朦朧中,他哥的眼神溫和而溫暖,伏翼又慚愧又安慰,半晌,他慢慢地低下頭去,臉依舊漲紅著,心裏卻漸漸平靜下來了。他哥的手上又遞過來幹爽的衣物,溫言指導:“換上。”
伏翼急急忙忙地換上——而後,他驀然發現,自己穿上的,竟然正是那需得付出代價才能獲得的、白色的囚衣……他一時間怔在那裏。
木木站在高遠處詭異一笑:“現在,行動吧!不管你們想說什麼,你們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看看,我說得沒錯,你們像我,而且會越來越像……你們或許會懷念再也無法成為的那個自己,不過最好不要這麼做!這就是痛苦的告別,但為了活下去,我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不管你們仍然堅持什麼,你們將永遠不會忘記這種經曆,以後每當你聽到風聲,就會想起那預報死訊的女妖精的嗚咽,想起排山倒海的鯊魚巨浪,想起被撕成泡沫的人,那被海吞噬的血……灰中帶紅,大腦的原色。加上可憐蟲的哀哀呻吟。你親手犯下的罪……你進場的門票,是你們親手推下去的兩條活生生的鯊魚食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