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俯在海上,此時的海太清澈了,簡直可以當上帝的鏡子,他隻好翻過身來,仰頭看天。兆學疚喃喃自語,他們幾個拚命維持著理智——幾個人同時做一樣的噩夢,這是不可能的,然而,確實是有個聲音,很輕,是什麼在動,離他們異乎尋常的近,那聲音就像幹枯的皮骨之間在輕輕嘎吱嘎吱地摩擦著,怪誕而怪異。
“希臘和俄羅斯東正教將上帝創造世界的日期定在公元前5509年,東正教牧師在1492年認為世界末日將來臨,因為那一年距離他們設想的創世恰好有7000年,上帝創世七天,而上帝一天也許等於凡界一千年,因此,人們有理由相信世界末日就在1492年8月31日這一天,當這一天平安過去後,牧師們才開始計算第八個千年複活節的日期……”
一心終於不耐,小黑圓臉漲得通紅,伏翼按不住,撲上去,兆學疚也隻有一魂一魄回神歸位,卻也盡夠應付一心了——
“哦,酒,伏翼,有錢給一心兩個,一心,你不喝,你可以向阿羅賣酒喝嘛!反正他的酒是要賣的,賣給你也是賣……潮水轉向?就要漫上來了……一心,你和阿羅坐到盤裏慢慢喝,不然伏翼該向你要了。去呀!回頭等老大來找你,你才許來。”
一心的眼睛越來越亮,最後竟熊熊地燃燒起來,他銳聲道:“你說老大!老大……”
兆學疚點頭,“中國人重倫理、講誠信,可你跟阿羅在一起,就學猶太人涵蓋一切的信仰吧,說到底……真正的慈善是不分宗教的。”
阿羅十分歡喜,長眼睛裏也直放光,祈求地看著醫生,醫生卻十分嚴肅,不無責備:“阿羅,你做了什麼?你們都走!如果當這裏是萬惡之源,你們能為它做的最大好事,就是別讓自己也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阿羅的臉上淹上羞慚而複雜的神色,然而,他飛快地搖了搖頭,間或又淚珠兒溢出,聲音發顫,卻堅定無比:“不,他們得留下來!你們擁有記憶力,但卻缺乏想象力……我是第七個孩子的第七個孩子,我看得見……她會來,她會穿過滔天大浪,舞龍渡海而來……而去!”
醫生聞言就有些發怔,阿羅趁機招呼一心跳進盤中坐好,一心歡天喜地地遞過一個伏翼扔過來的金幣,真誠地道:“阿羅,我不喝,我賣你的,嚐兩口。”
阿羅的精明就有些糊塗了,要給不給,一心已果斷地塞去金幣,奪過酒葫蘆,迫不可待地灌了兩口,半晌,竟潮紅著小黑臉,發出一聲感動的呻吟來。酒香似有形體從葫蘆中溢出,海妖似地繞著人歌舞,阿羅和伏翼眼裏同時冒出鉤子來,一心就善解人意地對阿羅道:“阿羅,現在金幣在你手裏,你不喝,不過你也可以賣我的喝嘛!”
除了兆學疚,在場的人都傻,兆學疚趁機把兩個木盤都推進漫進來的潮水中,木盤頃刻被推送追逐的情人浪穩而疾地推走了,但他們仍看見,阿羅終於同意了這樁買賣……金幣和酒葫蘆在他們之間無間斷地悠轉著,快樂和友誼也在他們之間流動著。
醫生遙遙地看著那兩個小黑點發怔,遠遠的又聽阿羅長聲吟唱:“……時間是用來流浪的,肉體是用來享樂的,生命是用來遺忘的,心靈是用來歌唱的……彌賽亞是從我們的腦中生成的……”
醫生的眼眸就有憂傷無止境地漫延,兆學疚專注地看著他,道:“阿羅看見的彌賽亞,是生於天神宙斯腦中的戰神雅典娜?”
醫生就喃喃地道:“可憐的孩子,他一直在做夢……自從見了那地獄的一幕,那醒著的夢魘。他就隻好讓自己一直活在夢中。”
“在他心裏,這些情景確實就像栩栩如生的預言一樣。耶穌也說:天堂在你心中,當然,地獄也在。”兆學疚大概明白了些,然而他不得不特別留神別把目光投向那裏,盡管這樣想,視線卻不知不覺溜了過去,就像目光被巨大的漩渦中心吸引過去一樣——那懸掛在樹上的,密密麻麻的枝幹是死人鏤空的軀幹骨架,而枝頭垂吊的,也並不是累累的果實,而是重疊的人的頭顱,風過時,它們輕輕地相互撞擊,詭異至極;甚至連銀灘上白沙閃閃,也像是人的骨灰……磷火又不時在浪尖在跳躍,淡淡的腥鹹的味道縈繞在人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