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學疚飛快地計算一下,恍然大悟道:“十六年,是1914,1914年6月28,奧匈帝國皇太子弗蘭茲斐迪南及皇太子妃索菲亞在薩拉熱窩遭塞族人加弗裏爾普林西波暗殺,成為了歐洲大戰的導火索……一個時代已經走到頭了,即使這是個災難,我們也對它充滿了期待……人需要未來。即使他們沒把握這會帶來什麼——你們是避戰的猶太人。”
黑胡子一下子啞了口,氣呼呼地瞪兆學疚,兆學疚依舊好脾氣地笑著,又催促道:“然後呢?傷腦筋,我不是很了解猶太人……人比書有趣,但有個缺點,你不能跳讀,為了發現精彩一頁,你至少得瀏覽全書……我在那邊的島前看到了‘摩西十誡’,聽說,耶和華頒布他的律法書前,曾到各地遊說——在東方,上帝先把613條戒律給日本人看,日本人說,什麼意思?讓我們不殺生?去死吧!死才是美的極致!他又把戒律給中國人看,中國人樂了,別逗了,要我們不敬拜老大,老大馬上就讓滅了你!上帝很沮喪,這時正好來了猶太人摩西,摩西很爽快,直接問上帝需要花多少錢,上帝說,免費!摩西就要兩塊——從此,摩西十誡寫在兩塊石碑上,成為了猶太人的經典。所以,那邊才是猶太人的大本營吧?可為什麼不是613,而是614呢?黑胡子,海盜,擱淺的船,孤島,放荒?或許你們不知道,戰爭在1918年馬丁節結束了。”
兆學疚看了一眼兀自稀裏嘩啦的無線電……信息不通,顯然這不可能。
黑胡子冷笑一聲,“戰爭永遠也不會結束——戰後,威爾遜理想主義的衰落,犬儒主義在政治上的傳播,宗教確定性的逐漸喪失,仁愛和道德淪喪等等一係列社會思想領域的變化,道德被趕下台,由正直來代替是一種唯利是圖的收拾戰爭殘局的方案——世界更加險惡了——短暫的和平隻是休養生息以備下一場更加殘酷慘烈的戰爭。社會也隻是一種搖擺不定的幻覺,在這樣的社會裏,不管人確立了怎麼堅固的自我,都隻不過是在海市蜃樓中呈威風罷了!而且,時間也隻是存在於外麵的東西,在這裏,時間是敵人,它隻會讓人清楚,到現在,有許多生命也許從我們身邊過去了。”
兆學疚揚眉:“我記得,愛因斯坦的第四維構想和時空在大質量重力下引起彎曲的論述已經推翻了牛頓的絕對空間和絕對時間的概念。那麼,這裏也不是一座堅不可摧的避難所?”
黑胡子有些驚怒,又有些泄氣,他勉強冷笑一聲,仰頭灌酒一樣灌茶,不予理會。而其他的海盜卻顯然很有興趣,喧鬧聲漸漸低了,眼色好奇地掃描著這新來的人——他們接觸的時間並不太長,一來就這樣上了席敞開宴吃喝,反正這正是中國人的老習慣:有酒有肉有交情。
這時,忽然見老薑頭獨自站了起來,卻並不是打算幹涉誰的自由言論——他銳利的目光警覺地四下裏搜尋一下,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外走去,其他人則慣性地燃起了警覺,自然跟隨。
沒繞多久,他們陸續出了那密密麻麻的植物網,來到了船的外側——現在,他們基本上能肯定這是艘船,至少它曾經是。船外麵圍繞著海,此時月色恬靜,迷霧淡淡,波光粼粼,浪尖上跳躍著磷火,阿羅號就像幽靈船一樣,遠成小小的剪影,在若即若離地無人自航。但老薑頭的焦點似乎並不在月,不在海,不在船。
他猛跺一下腳,忽然沉聲喝道:“出來!”
眾人都有些發怔——船側枝枝蔓蔓的綠藤披掛著、纏繞著,果然是成精的蜘蛛網一樣嚴密生動,但它們依然安靜地隨波輕舞,完全看不出有絲毫異樣。而老薑頭的威信牢靠得顯然已經超過了所有人眼見的事實,他們安靜地等待著。又等了一會兒,眼尖的就能看見那船側的綠藤深深處,一隻腦袋緩緩地、遲疑地從中溜了出來,夜叉一樣詭異。
更多的人忍不住在船側排開來探頭瞧他,就見腦袋後果然連著身子、腰腿……溜出來的身體自然頂開了枝藤,像被蜘蛛吃不下而吐出來的獵物一樣,他漸漸舒展開了身子,竟然很高大,直挺挺地從船側伸出來,就如同一挺山炮,到了最後的腿腳,隻見他溜出來時不慌不忙地往上一勾,已吊在了實處,身子筆直地往上一蕩,毫不費力,標槍一樣立起了身子,蕩著站上高處時,手隨便在枝藤上一攀,再看時,人已經若無其事地站到了他們中間,竟然連海水也沒沾上一滴!不動聲色,然而穩健過人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