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又是一驚,這個人實在不像是個中國人,但他不但說的是一口純熟的中國話,甚至隨口能帶出一些京津方言!
“沒事,水還沒打回來,您得再等一下。”那彎刀船長十分客氣,語調低沉而平淡,沉重而冷靜,聽到他的聲音,人就會很放鬆,他的聲音裏就透著一種讓人安心的魅力。這確實是一個賊頭兒可貴的優點。小榕樹的悻悻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不忿,沉穩和冷靜,這同樣的優點在他身上表現得像個將軍,而在自己身上呈現就顯得更像個老奸巨猾的賊頭兒!
小榕樹在這一刻開始在心裏把他叫做老薑頭,因為老,所以比較辣。
那黑胡子背手轉一圈,竟顯得十分精明敏銳,不再那麼像個膿包兼草包了。
“不但水沒回來,連打水的人都沒回來吧?我也要去看!”
黑胡子說著衝在了最前麵,其他人隨即跟上,老薑頭卻取了隻很中國風的紅綢子燈籠來照明,遙遙地壓後,火堆仍在火塘裏繼續半燃著,但決不會燃燒過界,等到柴火燃盡得時候,火就會自然熄滅了。這實在是一群很謹慎的海盜,他們像野人一樣離索群居,也像野人一樣尊重大自然,似乎也沒有太強的破壞欲。
無線電沒有關,音樂聲悠悠地追了過來,沙沙的,越發萎靡輕佻……漸漸淡去。頭頂上,高升的月亮灑下來珍珠般的杏黃光輝,月亮在翻攪的雪雲後眨眼,霧又輕又淡,風帶來了大海在遠處的呼吸,叢林裏的鳥蟲寂寂地吟唱……遺世獨立的清幽孤獨驟然占了上風,衝去了喧鬧浮華的時代感和現代感。
這時,他們穿上了衣服,又顯擺地渾身披掛,騰躍就有些不便,加上火塘離瀑布極近,他們就耐心地分開枝葉,輕捷有序地走著,似乎是在行軍、在進軍,顯得那麼有效而有序。小榕樹就有些忐忑,或許,自己的計策還是簡單了些,而最善於謀略的糖二不在,穩重如山的伏翼也不在,勇猛單純的一心也不在,自己和柳生,很多方麵,實在太過相似,相似的人往往不能互補,同謀則會使擅長的攻擊方麵鋒芒太過,防守方麵就必有漏洞——如果這群人不能一擊即潰,必定會兩敗俱傷,無法回圜。而在打仗方麵,小榕樹其實特別欣賞的是最後成王的混混兒劉邦的風格,特別輸得起,與西楚霸王遊鬥十八戰,怎麼輸都不肯自刎,最後,他隻贏了最後一戰,一戰定江山。
然,眼下卻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快而輕些,頃刻間,已經來到了他們布防的地方。
瀑布邊水霧也特別濃厚些,植物照例又濃密些,特別是那簾幕一樣的須鬆蘿密密地擋在前麵,一衝而下的水瀑衝得它們無風自拂,影影綽綽的陰影中,就如同樹妖的一隻隻招搖的長臂一樣妖嬈、誘人、危險。
海盜們大多有很強的危機意識,似乎都意識到危險就在這裏,他們一時停下來,似乎要等後麵的老薑頭來區處,但黑胡子卻是個不信邪的人,他邊走邊嘟嘟囔囔地道:“這是須鬆蘿,又不是食人樹!你們還信它能長出手臂來,成了藤妖不成!”
話音未落,那老藤真個伸出了“手臂”,卷起他越界的身子往外一扔,遠遠地摔了出去,被後麵的人接著,半死不活地哼哼。
藤枝炫耀地飛舞著,瀑布的水汽零星地持續飄來……他們略一騷動後,竟然很快鎮靜下來,老薑頭不知什麼時候已提著燈籠走近來。那綠色的藤枝,似乎忽然有了意識和生命,除此以外,看上去,沒有半點異樣,沒有人,也沒有其他生物在作祟,真像是老藤樹自己忽然成了精了。
老薑頭做了一個手勢,左右又有兩人搶上,拔打著藤枝往裏撲去,但那藤枝寸步不讓,橫檔斜掃,再一次把人打了出去。老藤枝照例洋洋得意地飄舞一陣,又漸漸安分下來。
不少人拔出了配槍,但老薑頭搖了搖頭,於是他們都停頓下來,看他慢慢地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
經常凝視大海的眼睛就是這樣的吧,當意外發現一點船影時,不安與喜悅,警戒和期待……在被發現的船隻來說,這是由於大海的距離而足以諒解的,破壞性的眼神,無衛的城往往會被這樣的諦視嚇得微微顫抖起來。
老藤枝似乎也開始緊張起來,不斷地動著,舞著,隻是試探,卻又並不開始攻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