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實在不是爭鬥的時機,柳生也不敢惹急了他,當下偃旗息鼓,老實地巴住他,借點浮力,隻在要被海水吞沒的時候踩幾下水,露出頭來,盡可能地保持體力。但風浪卻不需要保持體力,每一波都打得他們沒有任何的抵擋餘地,柳生已不再冀望搏浪,雙手都用來抱住小榕樹,抱得他直翻白眼,隻冀望柳生踩水的雙腿偶爾能奏點效,兩人在浪裏浮沉翻滾,感官都失去了感知能力,不聽、不看、不聞……這是不意來自大自然的當頭棒喝啊,可惜隻是不悟,隻是迷執,隻本能地張開嘴,吸一口空氣,喝一陣海水、喝一陣海水,吸一口空氣……無處不在的浪頭重捶一樣追打著兩個小小的伸頭腦袋,他們疼痛、麻木、力竭、眩暈,最後是空白……可那兩顆腦袋,始終頑強地不肯縮下去,隻要一有機會,仍是探出海麵扛著追擊大口呼吸。天已經不存在了,沒有星月,沒有太陽,也沒有宇宙萬物,隻有翻滾的怒雲和狂暴的大海。
求生,是原始的本能。在風暴麵前,最好的遊泳技術也比不上原始的奮力求生,於是,技術失去了優勢,時間失去了意義,意識也變得多餘,他們閉著眼張著嘴隻剩下了一個本能動作:在鋪天蓋地的風浪壓過來的時候,奮力向上!向上!
風暴肆虐了三個多小時,風勢減緩、漸漸平息,留下一片暫時的靜謐,陰霾的天空壓在海麵上,漸漸風平浪靜,大海重又變得溫柔。
可深沉的大海再溫柔也無法安撫飽受摧殘的靈魂和肉體,當下的時間是剛剛結束黃昏,進入黑夜,無星無月的夜裏,大海無法明明白白地向人們袒露自己的和平。而對兩個剛剛經曆了煉獄般的黑風暴的人而言,這永夜令人絕望。柳生在這陷阱一般的驟變溫柔一刀裏,徹底繳械放棄抵擋,纏著小榕樹就要沉入深海搖籃準備安眠。
小榕樹大怒,一邊繼續抵擋,一邊憤恨地照著纏在自己身上的爪子全力咬下,柳生吃痛,隨手撲騰兩下,帶著小榕樹浮出海麵,小榕樹一邊咳嗽一邊暴罵:“媽媽的,你要死自己死,別拖老子下水……”
柳生的手臂上幾個牙印正在流血,在鹹腥的海水中一泡,疼得倒清醒了幾分。眼見小榕樹又一個又準又狠的耳光摔過來,腦袋“嗡”的一聲,眼裏不由得也射出些凶光來。小榕樹見狀悻悻的,決沒半分慚愧,怒道:“撐住!要不老子折了你的爪子,媽媽的,別想要老子陪葬。”
柳生咬牙,少不得繼續掙命,可茫茫夜海,星月全無,也沒有別的衝擊,來分散你的注意力,你就那麼眼睜睜地、清楚明白地惦念著絕望,一點點疲累、放棄,全無半點辦法,有沒有什麼比這更無奈的?
柳生的臉已經被扇成了豬頭狀,感覺愈加駑鈍,沉下去的時間越來越長,長得讓小榕樹暴躁如雷,加上身上強加著柳生鐵箍一樣的重量,他狂躁地踢、抓、踹、咬,可水卸去了大半力道,達不到應有的殺傷力,柳生本就很抗揍,神經比較遲鈍,此刻是半點反應也無,幾隻爪子卻隻管章魚一樣扒拉糾纏著自己,近乎本能。
小榕樹吞著海水,咬牙掙紮著彎下身子,摸索著拽出了靴子裏的匕首,猶豫了一下,避開了對方的爪子,在肩膀上劃下一刀,血隨即湧出,在海水中暈開,視線更加模糊混亂。他咬牙,猶豫著又要下手,這時,身上一輕,兩人再一次浮出水麵。
一時間,兩人間的空間被急促的咳嗽、喘息填滿,小榕樹手裏的匕首兀自發著抖。好一會兒,喘息平定下來,柳生腳下鴨子一樣撥拉踩水,麵上卻恢複了一派淡定,盡管他的臉豬頭一樣又腫又白,卻悠然地擱在小榕樹的肩上,閑閑地道:“都說小榕樹的心又狠又橫,我要不行了,你會斬了我的手獨自逃生嗎?”
小榕樹冷笑,回手就把海水澆在柳生流血的肩頭上,刺痛成功地打破了柳生的淡定悠然,也讓他笑得邪佞開心:“你要不行了,你以為我會對誰提你?誰會問起你?誰證明你存在過?老子壓根就沒見過你!”
聞言,柳生苦笑,這些話一如既往地刺心,可跟小榕樹在一起,你就得有強健的心髒。受的打擊多了,再敏感的人也變麻木了……他心中難受的強烈悲哀已不著痕跡地轉化為一種幾乎算是柔和的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