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柳生也疑惑地轉著眼珠子,似乎想從五個人中硬尋出一個兆學疚來,關鑫的臉悶紅了一下,忍不住瞥一眼秋千,但秋千隻處變不驚地收拾桌上的碗筷,不見端倪,他就猛然站了起來:“不好,隻怕他是遁去放火了——若果不是他別有用心,田忌也沒那麼容易闖空門!”
其餘四個人正驚疑不定,還拿不定主意該如何處置,關鑫已招來手下,一陣風地要撲殺而去,一心氣得直跳腳:“什麼人嘛!姑姑,你說,他們誰對?這罌粟該不該燒?”
關鑫不由得就頓了一下,好不躊躇。
秋千怔了一下,抹了抹髻邊的柳球,她笑道:“我說啊……我說不好,因為我們不一樣,已經不一樣了,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尋找答案,而是為了在一個沒有答案的世界裏尋找一種生活方式。麵對壓迫、掠奪和遺棄,我們的回答是生活,無論是洪災還是蟲災,無論是饑餓還是社會政治動蕩,甚至是一個世紀來永無休止的戰爭,都沒有減弱生命壓過死亡的頑強勁頭。這是女人在亂世中的職責和光榮,而男人,有骨血的男人,應該負的是這世間的道義、良心,板正這昏暗的乾坤,撐起民族的脊梁,女人努力為這樣戰鬥著的男人營造一個桃源,當他需要休息的時候,給他點一縷炊煙,但女人願意熬守這一點,是因為她們一直看得見外麵給她們應和的、滾滾的硝煙和獵獵的烽火。”
他們一時間在這個女人的目光中,同時看到了許多女人的影子,女人的魅力,潑辣執拗的戴門子、大氣而俠氣的納蘭、秀外慧中的烏嫂、驕而嬌的黃千珊、勇於獻身的椒椒……她們被生活打熬著,逐漸舉止自然大方,在任何逆境中都有處變不驚的自製力,她們溫柔,善良,誠懇,涵蓄,堅強,有著不可動搖的自尊,決不吝嗇地用青春和愛熬製成一種不滅的光華,散發而出的光焰和華麗、動人的嬌美和傲人的氣節。而無論她們的外露的芳華有多麼出色,你看到的都隻是冰山一角,她們的勇氣、耐力和力量,足以讓每一個所謂的好漢都自漸形穢!
好的女人,糅合了炊煙的魅力,是家的溫和飽,是勇士們永恒的桃源。
——他們有些恍惚,因為烽煙真在滾滾飄搖,緊接著,罌粟園裏傳來了江上也壓不下的騷亂,小榕樹等人這才大驚失色地從桌子上跳起,關鑫黑著臉,快一步躥到內側的樓欄前,一躍而下,隨即發足狂奔,嘴裏罵罵咧咧著,他們隻盡力想趕在殺氣騰騰的人流前,迎著那越來濃的烽煙,向罌粟園狂奔而去。
腳程較快的小榕樹、一心、伏翼、柳生等人先一步奔入罌粟園……他們隨即失陷在人流中,隻在拳頭足尖紮堆的地方尋找他們的手足,頃刻就打成了一團,這混戰比江上的打鬥更激烈、更亢奮、更殘忍。人們陷於一種癲狂的狀態中,迎著拳腳蝗蟲一樣成片成片湧上,生死不忌,血肉橫飛。
關鑫等人若果再遲得一刻,縱火犯就會成為第二個血肉模糊的關二銀,繞是如此,他們把兆學疚搶出來時,也青頭腫麵,難以辨認。小榕樹等人隻沉著臉,被護衛回來,一個個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小和尚一心看看自己的手,刹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淚水滂沱而下,剩下的繃緊的臉也忍不住惻然,甚至有些顫抖,他們不敢去看他們的手,也不敢看地上與罌粟糾纏在一起的血液和軀體。
是什麼讓人們瘋狂至此?
——罌粟花已謝,已失去了那蠱惑人心的妖魅,然而,取而代之的是綴滿枝頭的一個個小小青皮果,每一個青皮上都已被人細心地劃上了幾刀,刀痕上滲出的汁液已經凝成了黑色的晶體……罌粟成熟了!
火,隻燒了個角落,就被眾人撲滅了,但人們被掀起再加上罌粟的煽動,心火燎原不滅,一刻比一刻眾怒難違,隻叫囂著要燒死縱火犯,絕不寬容。
兆學疚已經看不出原來英俊的輪廓,整張臉,青著、腫著,斑斕著血沫,他掙紮著出來,道:“關二叔曾經是你們的英雄,他被你們打死了,為什麼?我和他在你們眼裏就隻是一個縱火犯嗎?那你們該是什麼?殺人犯!賣國賊!畜生!這裏,這些,就隻是你們的生計嗎?它不是糧食,不是桑蠶,它的學名叫罌粟,摘下來,提煉、出售,又可以叫鴉片、叫毒品,可以換回來嘩啦啦的大洋,流出去的卻是東亞病夫的羸弱和恥辱!國民的身體、靈魂就是被這些東西毒害的,1840年,很遙遠嗎?國恥,你們都忘了嗎?我寧願你們全部餓死,也不願看你們吞噬了靈魂、沒有人性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