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他還是不懂(1 / 1)

這仲春三月之夜,空氣中流淌著花香,天空中斜懸著娥月,夜風吹來,薄薄帶點惻惻寒意。桃花紛紛揚揚,微風細細徐徐。桃花盛開的時期已過,風一吹,樹枝便飄落無數花瓣,宛如身在漣漪瀲灩的飄雪中。笛聲猶如一條青龍,在紛紛揚揚飄落的花瓣中緩緩上升,笛聲衢住月光往四方流動,再溶於夜色中,在夜色中與花瓣婆酡起舞。

湘夫人淡淡地笑著,隨手指著對麵的桃樹,道:“椒椒,你信我的蠱咒嗎?看,哪兒有桃樹吧?我把取名為湘君,就是我在它身上下了咒,結果它就很癡情地等著我來,所以它還有一枝遲開的桃花。你不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溫柔的話語更有效的咒了,尤其是對女人。”

湘夫人就拉過她,就著清冷的溪水,散了發辮,揉了些皂葉子,捧著靜靜流淌的水,替她洗頭。她側著頭,看天空上有姣好的月,稀疏的星點,還有幽幽西流的天河。

一個人不能想得太遠,她隻能生活在赤裸裸的現實中,當現實的桃花開遍春天的原野時,我們就該沉醉在它的色香中。不是嗎?大自然的春情與人的春情有什麼區別呢?同樣的規律對大自然與人都起著作用,永恒不變。舊日的痕跡,在春天裏又再悄然浮現,桃花盛開的時候,總是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映出同一個身影。

——我喜歡他,我喜歡著他!你們曉得嗎?你們不曉得吧!

……

當她終於在桃花盛開之前等到他歸來,可他卻並不認識她,這是怎樣的打擊和傷害啊!她恨不能再一次回到舊日的江洪中去,恨不得河裏的水立刻漲起來把這片高岸全淹了,眾人都各顧性命,隻有她一個人劃著小劃子來救他,到那時看你睬不睬我!

他不睬……她一路千山萬水,七十裏涉江追來,堅定地相信苦難是對愛的考驗。可她等到得是什麼?

人抓到了溶洞裏,他病倒了,發著高熱,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卻聽著他夢囈裏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湘夫人、湘夫人、湘夫人……

三天三夜高熱的折磨並不隻折磨著他一個人,他在她懷裏,反反複複地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他可曉得,在他的病魘中,不休不眠地救護他的人是自己?

椒椒輕輕地唱著歌,慈母一樣安撫他,她用音樂可以造出美麗的夢,把所有這些可怕的幻覺統統趕跑,他漸漸寧帖了……

可在什麼時候,又有一個新的啟示如一條蛇,慢慢爬到她的思想裏?

她尋著去了湘夫人的妝園,終於見著了那個人,那時,自卑、懦弱、慚愧、羨慕、嫉妒……多少負麵的情緒蛇一樣反噬著心腸?

但聽得兆學疚的情蠱之論,也隻能當是飲鴆止渴的救命稻草:寧願相信他是中了情蠱,也不願他從心底自然地屬於另一個自己無法比擬的女人。於是她趕著回去,再一次接受了兆學疚的安排……

當她一件一件地為他穿上了新郎的吉服,送他出洞去,送到官路,又為他備好了快馬,他可曉得她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

當她告訴他:湘夫人在妝園招親,他眼裏對自己的疑惑隨即被惶惶的急切衝倒了,甚至一句也沒有發問,就打馬而去……他可曾追究過她眼裏的傷痛和喜怒無常的舉止?

他在樓頂上醉倒也不肯進洞房來,他曉得她的心麼?當他再一次被扣押在那溶洞裏,他又了解了她幾分?

她恨的不是他不愛,她恨的隻是他不懂啊!

……

頭發洗得幹淨了,鬆鬆地擰得半幹,散散地披在腦後,微風過處,飄飄悠悠,在月光下,就如同那到高山去掛發的仙子,頭發倒成了人間的瀑布。

湘夫人的手溫柔地撫著她的秀發,道:“椒椒,你既然肯放那老司出來,不就是要他報信嗎?你願他好,何苦又為難自己要與眾人做這冤家?傻妹子啊!你真肯就不要了這關夫人的名分?”

椒椒見心事被她說破,再忍不住伏在她的懷裏,盡情哭了出來。

又聽她輕輕的歎息著,溫柔而沉重地安撫道:“不要緊的,好妹子。我們窮苦的物質生活是由於人為的災禍,但我們的愛卻生於自己的心靈,誰也奪不走。自然,愛隻是感覺,而生活是實質的。他們男人好像隻理會生活,而不理會愛情,生活的發展是他們所注意的,愛情的發展隻是在盲悶的心境裏沸動而已。他就不懂你的心,可他的心值得你傾情啊!這樣,你就已經比沒有愛他的痛苦、之前的椒椒要幸福許多了,椒椒,難道不是這樣嗎?既然他的心值得,那麼,作為愛他的女人,我們的那點情,又配得起讓他惦記、念想、眷戀嗎?看,眼下他餓了,你可以來撈魚給他吃,可如果天災人禍再來,連魚也沒得吃,你抱著他一起餓死?還是你再上一次祭台,能救得回他?我們的情,如果當不起對神靈天地的虔誠和信仰,在這亂世中,在苦難麵前,隻怕就連自己也無法傲立堅持,愛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