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太陽又早又暖,曬在他們身上,適意而慵懶,鳥兒在叫,風細細地吹——春在一夜之間開了、濃了。
關鑫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上田忌螢火蟲一樣明滅地眼睛,他不覺怔住了。田忌就冷冷地道:“你不用緊張,這一路你都是安全的。我總不見得不如一潘二吧!”
關鑫一怔,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身上鬼壓床一樣隨意搭壓著許多肢體,用力撥開,費力地抽身站起來,他的動作幅度大些時,船身就晃蕩得厲害,關鑫自然曉得,這是因為船身負重吃水極深的緣故。
他有些詫異,轉頭四看,卻見河麵上空蕩蕩的隻餘他們一條小船寄身!船艙一路洞開著,從船頭到船尾,一路橫七豎八的躺了他們六七個!關鑫下意識地檢點著人數,隻聽田忌淡淡地道:“昨晚糖二先生把我們都擾下來,獨獨留他一人在山,隻怕與上次船板上的意圖差不多,但這次的效果卻不如上次了。”
這時,其他人也陸續朦朧醒來,果然獨獨少了一人、一船——顯然是潘二趁他們都醉睡著,把他們弄到一處,獨自駕船走了。
他們醒來,昨夜的沉醉疏狂已隨夢而終,離別心事驟然壓了下來,惘然、沉重、失望,更難忍地壓上他們的心頭,就如同這不堪重負的船。
小船最多能載五人,田忌和兩個水手自動走到了船尾,是以就此作別,也許這一別就是一個情義的更次,就再淡然的人也黯然傷神。
田忌遙遙地看一眼小榕樹,小榕樹馬上走近些,田忌溫言道:“蟒蛇鞭就三種打法:空鞭,光聽響動,鞭子抽出去,聲如響雷,卻隻是擦著人的頭頂過去,並不傷人;二是沒有響動,但用力不同會把人打的皮開肉綻而不傷筋骨;三最狠毒,傷骨不傷皮,鞭子抽下去表麵沒有痕跡,實則筋斷骨裂。再有,用鞭的都靠手腕的力度和靈活度,你腕力不算最猛,這蟒蛇鞭外軟內硬,最適合你用。而你本就靈活刁毒有餘,對敵之製隨意發揮,不難遠勝於我。隻是勇力再強,也不及禦人用人,在這方麵,你也遠勝於我,日後相逢,敵友難料,就算兩相交惡,彼此不必顧念留情,隻盼能記得這一江清水的湘人之情義,於願足矣。”
小榕樹難得正色,恭恭敬敬地抱拳代禮。
兆學疚也上前一步來,雙手送上那仿製的鞭子,田忌一笑,暫且不接,道:“糖二先生,既然受你一鞭之情,我也還你一些警示:那潘二曾與我有舊,也欠下我一些薄情,如今我不能隨行相送,各自珍重吧。”
兆學疚想問什麼,他已接鞭揚臂,也不用看,已“啪”地纏上垂下來的枝藤,一借力,人騰空而起,在崖上猿猴般靈捷地躥行,頃刻過崖上山去了,那兩個水手本要依依惜別,這下也來不及,隻忙不噠地攀藤跟著去了。
遠遠地,田忌的長吟自高遠處散開漾來,慨然孤高。
“糾思心以為壤兮,編愁苦以為膺。折若木以蔽光兮,隨飄風之所仍。存仿佛而不見兮,心踴躍其若湯。撫佩衽以案誌兮,超惆悵而遂行……”
木頭悵然,一邊麻利地幫著關鑫起錨開船,一邊問道:“哥,田少這吟的又是那一出啊?”
兆學疚微笑:“還是屈原的《悲回風》,他的意思是,纏結憂思之心作為佩帶,編織愁苦之情作為背心,攀折若木來遮擋陽光,聽憑那狂風把我遠遠牽引。眼前的事物似乎模糊不清,心卻踴躍如同開水般沸騰,撫摸玉佩衣襟來安心,我茫然若失獨自前行……他表達的是一種離別之情。”
這時,船兒張著風帆,在那兩岸青山相對出的一江清水中快捷而沉重地滑行,蕩槳的水聲輕脆地一波接著一波,顯得孤寂而清越。木頭第一次得了這詩詞歌賦的教誨,那古人的情懷與眼前幽獨清媚的景色交融合一,使他簡單而坦蕩的心裏第一次受了些迂回美好的衝擊渲染,他皺起眉頭,嚴肅地想往著,品味著,靈魂似在受著苦,心靈卻在等著煥發新的情感覺悟。
兆學疚了然地看著他,微笑著,欣慰而欣賞地,笑了又笑。
這一段水路也暗合了木頭的沉靜思緒,孤帆遠影,一路獨行。忽然,前麵又見兩峰驟然聚攏,擠迫得很,木頭就笑:“哥,過了這個坳,馬上就到了……”
兆學疚的眉頭不知怎麼忽然就皺緊了,他銳聲喊道:“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