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兩隻船依舊同行同泊,同食同宿,不分你我。但氣氛卻石頭一樣別扭生硬,特別是那三個小水手,戰戰兢兢,無所適從。那是因為第二天恢複過來後的潘二,在兆學疚的挽留下,留了下來,而在下一個可以落腳的碼頭時,他已經發現確實可以不與小榕樹打交道,就默許了親送他們到終點,作為酬謝或賠禮。
潘二整天山石一樣板凝著臉,牛一樣可靠地勞作,兩隻船上最苦最累的活全是他悶聲不響地包了,比如上灘時拉纖,他就濕淋淋地爬在石頭上,拉了一艘又一艘,船卡在石頭縫中時,他也黑著臉“澎”地跳進水裏,就不被釺不下水時,他也劃篙蕩槳一刻不閑。那三個水手又窘又怕,可又搶不過他,每次遲他一步,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怯生生地請他替換一下,又被他悶聲不響的黑臉嚇了回去。實在熬不過了,他們就推木頭去請教兆學疚,兆學疚就笑,說得他們半懂不懂:“沒事,有活兒讓他幹,他才好過些,你們要跟他搶,就挨撩了老虎的屁股了。”
幸而這幾天老天爺很爭氣,一直風輕水柔,陽光和煦,潘二的水式也著實好,無形催逼著別人也不敢有分毫的鬆懈,船飛一樣往上趕。這天傍晚,已經上完了最後一個淺灘,眼看隻差最後一程平潭就到了終點了。
潘二照例一上船扔開釺板、衣服也不套就去奪槳蕩舟,卻見前麵的一隻船悠悠地橫過來停住了,兆學疚站在船頭笑著:“潘二哥,這兩天辛苦了,我們歇一晚再走吧!”
潘二一怔,前麵隻有一程的水路就該下船上岸了,趕一趕,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趕到,但兆學疚的笑容那麼真誠,特別是那一聲剛改過來的“潘二哥”,讓人不好回絕。
他雖然還是別扭著,但心裏到底有些軟了,連忙低下了頭,卻把舵柄移著,主動先行攏岸。
這一決定讓每個人都很歡喜:那兩個小水手雖然礙於潘二的黑臉拘著,恨不得早離了他,但又覺得和兆學疚聚未夠,而且這船上的其他人,就沒有兆學疚可親,也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可以說,如今湘西九溪十八垌數得上數的人物,全在這兩條船上了!這是沅水三千水手“唯二”的好運氣啊!誰不願他多停一刻就是一刻?且木頭已經“晉升”為糖二先生的小弟了,誰曉得機會就不會在下一刻落到自己的身上?
柳生對什麼都無可無不可,可他又隱隱覺得小榕樹對自己的態度並不十分拿穩,上岸後,誰知道這小子會不會變臉?還是遲些上岸的好吧!到時混得情熟了——至少糖二那小子能幫襯多些吧!
小榕樹是特別滿意:因為田忌應許教他的蟒蛇鞭法還沒徹底悟通,而他總又懷疑田忌暗中藏私,留著一些絕活不肯傾囊相授。多待一晚鞏固當然再好不過。
田忌心裏也是有些願意的,因為他特別願意看那凶神惡煞的小榕樹為了求藝,那難得殷切而又千依百順的模樣。
關鑫雖然願意早些上岸歸家,可近鄉情怯是人的通病,而眼前的氣氛又難得的和睦寧靜,使人不願就此中斷。
這時,木頭帶著那兩個水手高高興興地先下船去,帶了錢、拎了酒葫蘆,攀著枝藤翻山要去沽酒來。
這裏顯然不是停船的地方,兩岸都是絕岩山壁,遠遠的從山的後頭才探出一些吊腳樓的輪廓來,那聲息被山林石頭隔著,也影綽得很,但這裏一切都明麗,晴朗,一切又如夢,如煙,愁而不怨的霧靄籠罩著悠然的流水,淺綠的水色,如絹的波光,寂靜地散發著深情。它看起來是那麼的遼闊,那麼沉靜,仿佛不曾經曆跌宕起伏,在黃昏的斜陽裏,滿目都是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