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隻管盯著那個人,一時答不出來。那人也是二十出頭,一襲墨黑的鏤絲湘繡披風,有著不張揚的奢華,略長的額發,有一張熬白的瘦骨臉,卻散了幾粒麻子,兩道短眉,深目,帶著動物般的沉靜和機警,偏又是淡漠懶動的神情,似乎是搭伴夜飲,中了宿醒,又或是妓館留連,害了色病。
“兄台,是誰?”那人又微笑地問了一次。
這下上尉終於想起了熟悉的原由——是聲音。這個人分明是在車上與自己扯淡一路的人。於是他苦笑,這慌更不好扯了。
而就在他短短的怔忪間,他與眾不同的外鄉人打扮和相貌就分外突顯起來,於是氣氛悚然一變,圍著他的圈子又窄了幾分,上尉試圖笑著緩和氣氛:“我是你們的朋友,想和你們做朋友,湘人不都很愛交朋友嗎?還好客,對了,不成我先當客人,客隨主便。兄弟,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們不都算熟人了嗎?”
後麵這一句他是衝那人喊過去的,可那人隻是眨了眨眼,算是回應,表示聽見了他的話,而後,他微笑,持杯微笑,似乎上尉喊過來的話是空氣。
上尉牙癢癢的,但見眾人麵色都不善,他隻好拚命扯話打諢:“當然,最先我算是旅人……我覺得,湖湘獨特的山水風光恰好構織成一個人的大腦神經,從長沙出發,自南沿湘江一路走去,神州第一陵炎帝陵,梵音悠揚的南嶽衡山,湘中第一山的大熊山,養在深閨未識的莨山,湘中的線裝書紫鵲界梯田,中國道德文化的高峰九嶷山,人間福地蘇仙嶺……沿湘江北去,一路領略文化溈山,人稱美人窩的桃花江,洪山竹海,欣賞資水之美,登覽嶽陽樓,眺望碧波萬頃的洞庭湖和君山,而後向西,去秦人村尋夢桃花源,進入鬼斧神工的張家界,南行,入湘西。”
但他這一番扯淡並沒有什麼效果,每一雙眼睛裏都有著豹類的警惕和懷疑,甚至還帶著殺氣,那水路老大率先不耐煩起來,揚了揚手中的短統,冷笑:“你小子是叫花子養兔子,人窮嘴碎。你可以再扯遠點,對付奸細,老子不妨就拿你點了一盞天燈,再等你慢慢扯淡個夠。”
“好吧,”上尉從善如流:“我可以證明我是誤闖,是巧合,不是奸細。我想來看看桃源洞,這個你們那位兄弟知道的……穿過竹林,就見到了一群湘妃哭竹子,底價是三塊,她們請我不要向北,我好奇,就偏偏走北,而後見到了橘林,一個黑小子請我吃野黴,讓我……讓我不要向南,我……”
“胡說!那個林子裏是劫路的,會請你吃……你說,後來你怎樣?你又碰到了什麼?你休要撒騷放屁尋老子的打!”
那水路老大忽然虎虎地插話問過來,於是上尉頓了一頓,出口時就拐了個彎,把後麵的一段給撇了。
“我就拐了幾個彎,還依舊南行,於是就見到了外麵那個溶洞口,我記得《桃花源記》裏就說是溶洞後就別有洞天,於是,我好奇,就一路過來了,然後,你們也很熱情,沒人攔我……”
那水路老大仍死死瞪著他:“真的就這樣,就這樣一路過來的?沒有別的?”
上尉把心一橫,一口咬定:“反正就是這樣,打攪你們的聚會,是我冒昧,但我更以為這是一種緣分,我想和你們交朋友,你們不接受,那我就是客人,也盡客人的本分,客隨主便,隨便你們把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