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也饒有興趣,眼見兆學疚意猶未盡地握著刀子看過來,他不由得也抬手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轉一圈兒,連腦袋都是光的,隻長了眉和睫,他不覺又有些兒懊惱。
丁佼見不是頭,就在那裏嘟囔:“老師給我們念《雙城記》,如果必須死的是我,誰會願意給我替死啊。”
那幾個不大接受這不和諧的哀怨之音,隻瞪著眼睛,胡混幾句,就各各散去了。
忙亂一夜,回到妝園,各各領到自己的票,偏生兆學疚作怪,要的是兩張船票,拿到後,腆著臉要跑。眾人都知他心思,隻是鄙視他,也不無嫉妒。丁佼卻攀住他,道一聲:“去了,隻是別說不該說的。”
兆學疚一怔,亢奮淡去些兒,記起蘭酊的身份兒,戒備得有點兒黯然。
——蘭酊,江湖女子的奇邑,最應該從良,也最值得招安。
不料,丁佼卻粘上他,亦步亦趨地要同去。走了一截兒,甩不脫,兆學疚惱了,丁佼委屈,扭扭捏捏地也拿出一張船票,道:“我也是一般兒心思,你要不讓我去,你幫我轉達也成。”
兆學疚戒備地惱怒,丁佼隻做深情狀,道:“蘭兒,前朝的曆史已經過去了,江湖也已經到了末路,我們是前朝人,找不到今世路,可路是腳踏出來的,曆史是人寫出來的,人的每一步行動都在書寫自己的曆史。不妨試一試,自己來寫一條路,為即將逝去的江湖。同一趟船,不是戲子王爺,不是肩負複國大任的宗主,我不是新朝人,我是一個舊時代的江湖人,你跟我,做個遊俠如何?”
兆學疚由惱怒到肉麻到震驚,丁佼便笑,依然風流瀟灑,“我的蘭兒是蘭亭,不是你的蘭酊,找不到他,請蘭酊轉告便是。”
兆學疚怒道:“好容易少了一個,兩個爭一個總比三個爭一個好吧,你又硬把死了兩次的小王爺扯回來!”
丁佼就苦笑,“誰教她迷信,又心有宿慧……據說是個日本故事:有個菟厡少女,兩男子爭一少女,以射水鳥決輸贏,一人中頭,一人中尾,無從決斷,少女投水自盡。這太抽象,寓意太濃。不好。”
兆學疚怔了怔,道:“不要那個!美國西部盜匪史中,上個世紀末最著名的火車大盜,布殊卡西迪和日舞小子,他們都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於是他們帶著她到處作案,逃亡,最後在南美洲的玻利維亞被軍隊殲滅。在亂世中,另類的方式表達愛情,這叫絕響兒。”
丁佼笑道:“隨你好了。”
兆學疚忽然有所了悟,震驚的卻是別的,他道:“原來,你是故意的……生死簽兒,你故意的。”
丁佼笑,道:“這招安,是你們老大要給你們一條從良路兒,可他自己,不見得是要走的。他當混混兒老大,就是一種搏命行為,往往凶多吉少,招安和從良似乎正是要放棄這種‘搏命’,實際上卻常常又成為了另一種形式上的‘搏命’。而江湖人,行江湖路兒,做江湖事兒,結尾總得有點‘義’作結,命兒作引,引來一條新的江湖路兒,好讓以後的好漢子走下去。”
不待兆學疚猜悟,丁佼已遞上船票,一轉身,瀟灑從容,施施然去了,口中朗聲吟哦著:“生當鼎食死封侯,男子生平誌已酬。鐵馬夜嘶山月曉,玄猿秋嘯暮雲稠。不須出處求真跡,卻喜忠良作話頭。千古蓼窪埋玉地,落花啼鳥總關愁……”
兆學疚怔在原地,千頭萬緒,理也理不通,天的東邊已迎來了一絲兒曙光,他是去找蘭酊,還是回妝園找他的手足問路兒?同路,原是不易。自己確實不才,在妝園,老大當之無愧是小榕樹,而哥哥,卻是丁佼。
兆學疚隨手招來一個小弟,把兩張船票鄭重地交付,小弟領命而去。
曙光初現,兆學疚大步取路碼頭,那是他作為鍋夥軍師最後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