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惱怒驚懼,卻不敢再出手跌他一跤兒,小貓得意,徒勞地觀望了一下,抱小動物似地抱著一心,準確地衝到院子裏的那隻水缸兒前,接著用水桶拎出一桶水來,從一心頭上澆了下去,一心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叫了出來,他哈哈大笑著,又把一桶水澆在自己身上,然後把缸推倒,水都淌了出來。
小貓忽然親熱地抱過一心,狠狠地在他的小黑臉蛋兒上親了一下,一心被他弄得都忘了怕,隻又叫又罵,小貓大笑著,已將他塞進了缸兒裏。一心要待認真掙紮,卻聽小貓忽然嚴肅地囑咐:“小和尚,無論多難受都不要出來!”
一心有點明白又有點兒糊塗,倦縮在缸兒裏,但也來不及想什麼,缸兒開始滾動起來,他隨著缸兒的滾動翻轉著,於是他趕緊用腳死死抵住缸壁兒,一邊叫喊著責問小貓,小貓隻是大笑,過了一會兒,一心隻覺得越來越熱,缸壁兒也慢慢變得燙了起來,他身上的水也變成了白色的蒸汽,劇烈的滾動也讓他眩暈,於是他漸漸罵不出來了,從缸口兒看出去,所見之處都是大火,一心也就放棄了從缸兒裏跳出來的打算,到哪兒算哪兒吧,一心自暴自棄地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心被人從缸兒裏拽出來,空氣頓時清涼了許多,他清醒過來,看到了那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兒:那隻缸兒就在身邊,大火仍在不遠處燃燒著,一個黑焦的碳形人兒弓身站在缸兒後,兩手放在缸兒上,保持著推缸兒的姿勢。
而後,他看到了他的老大,一心撲進小榕樹的懷裏,放聲哭了出來:“戴門子死了,小貓也死了,都燒死了……田中龍一……”
小榕樹把他扒拉下來,塞給身旁的小弟照顧,血色在他的眼中燃起,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窺視到彙集其中的悲痛與瘋狂。
伏翼不安地對提醒兆學疚:“你勸勸樹老大,別衝動……”
兆學疚雙眼噴火,怒喝道:“勸個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才是這個江湖正理兒!我們決不做任人魚肉的軟柿子!”
伏翼自討沒趣,明知這兆少比小榕樹還衝動,不由得暗罵自己不該湊這個趣兒,於是低頭摸摸酒壺兒退開點兒。
兆學疚還不解恨,上前一把揪了伏翼的領子,大聲嗬斥道:“你沒看到嗎?妝園在這裏,它是個家,是我們的根兒,戴門子就是守護我們的前輩,是姐姐又是母親!帶我們一起守護著三不管的一方民眾。她守護我們的心!現在,它倒了,家破了,人亡了,你懂心痛和悲憤嗎?你不懂。你甚至不懂二小姐為什麼要脫下靴子留給我們、不懂秋千和烏嫂為什麼要忍辱負重!你不懂我們每一個人江湖人應該有的憤怒和執著!妝園隻是你混過的一個地方,你現在也做老大,可你懂什麼是江湖什麼是兄弟手足嗎?我們混混兒的血性和義氣,你有嗎?滾開!你混兒到什麼我不管,可別跟人說你在妝園混過跟我混過!”
丁佼上前一步,拉住兆學疚,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戴門子教我們,周文公說過,兄弟懙於牆,外禦其侮。”
西貝和女人孩子老人站在更遠一些兒的地方,隻是看著。
伏翼被罵得蒙了,早丟開了老大的架子,回複到當初在兆學疚手下當小弟的模樣兒,要哭不哭的,低頭隻是慚愧。倒是青幫的小弟很不服氣地瞪著兆學疚,怪他對自己的老大無禮。伏翼不想火上澆油,帶著手下撤開,小榕樹就拉起手下亮出武器悶聲直奔大羅天,兆學疚吩咐小弟推上缸兒開路,想了想,又跟上伏翼,附耳道:“守好張園……”
伏翼一怔,恢複精明:小榕樹“中計”帶人攻打黑龍會複仇,宗社黨必然會趁機偷襲孫先生下榻的張園。所以他們幹脆將計就計,一戰定江山。伏翼得了指點,心裏暗暗感動,也不無羨慕——兆學疚與小榕樹的默契和處事方式,已日益圓滿。
西貝忽然衝了出來,跟上去,小根兒捂得嚴嚴實實的,衝上一步,大聲喊道:“爹,你去,別顧念我!”
黃老爺子也衝上一步,喊道:“我負責把你兒子送走,現在就走,船票都買好啦!不過我送到還回來,孩子們,你們的老爺子還不老,廠子的事兒,我們來負責!”
秋千與史冰心情不自禁地上前,他們靜靜地目送他們的鬥士遠去的背影。
西貝最後回頭看一眼,小根兒盡力招手歡笑,兩輛膠皮隨即靠近,秋千和史冰心一左一右扶定小根兒,然而猶豫,小根兒掙紮著上車,一口血吐在秋千的袖子裏,一口接著一口,然而他道:“老師,我必須得走,現在就走,我的病,總是不中用了,不在乎這一兩股的風兒,不然,我爹不會安心的。你們得讓我,像條漢子,像我爹的兒子。送我走啊!”
風刀片子兒一樣嘩啦啦地過,風中也帶著淡淡的血腥味,讓人一陣黯淡。兆學疚開朗的聲音卻遠遠地傳來:“小弟,別在意兒,哥哥回頭送你!一會兒就完!來日再去接你,咱爺兒哥弟一起上戰場!統統攀他個平輩!”
小根兒已無力接話,臉上血糊糊地裂出個大大的笑口,眼裏綻出了璀璨的神采,瞬間照亮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