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門子就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你還擔心嘛呢,讓他們去吧!人的一生好像很長,卻又很短,好像很短,卻又很長。那已經是他們的戰場。”
曹景猶豫著,和戴門子碰杯,一飲而盡。
“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雖然在江湖市井中打熬,心卻被妝園保護得好好的,他們並沒有經過真正的生死磨難,他們還是一群兒孩子。而且,他們有時候更似一種幼獸……每一種動物必然都有一個最短暫的孵化期,都有自己溫暖的隱私,都有一個躲避他人窺視的巢穴和窩,隨後才能走向世界。”
戴門子潑辣辣的眼神就有些兒犀利,斜一個眼鋒兒過去,不高興地道:“你說嘛鬼話兒呢!還是盤算著要他們跟你走?”
“雖然東坡先生常說,蝸角虛名,蠅頭微利,並不值得追逐,可是他自己少年時還不是‘家在西南,長作東南別’,老在外麵風塵仆仆。為名利奔走當然不值,可如果是為了理想、為了探路、為了開路,那就是值得的。”
戴門子到底舍不得,又沒有話兒說,隻是含糊地道:“……兒女是三界的枷鎖啊。”
然而曹景得了酒膽和仗著戴門子眼前難得的好臉色,已決心說一說了!他不覺卸下了那警帽,頭上的短發茬中就見星星花白,就連那遲緩沉重的口音中也顯露出他內心的感慨是在重重的壓力和無數的挫敗之下——
“如今我對於將來的事是輕易不想的,過去的鬱悶雖然曾給予我不少的激發,但暮年的心力卻阻止我沒有什麼有力的表示了,得過且過,對付下去,在我所能活動的小範圍中能夠永久保持住獨善其身的地位和能力,一份兒自尊心還留下一點兒企圖好好幹的希望之外,便什麼都消沉下去。沒有通達的心和境,就不能說兼濟天下的胸襟和誌向,我對於天津衛中的二三十年間的變化雖然都是親身經曆過,親自目睹過,也能約略地說出那些兒似是而非的種種事變的因果由來,然而我是那樣兒的老了,每每聞到足底下土香,便對一切事兒都感到淡漠。”
聽到這裏,就見戴門子眉毛一揚,頭一動,那潑濺而出的、潑辣辣的風情裏,就帶有無比明朗與豪爽的表情,帶著倔強的挑戰的決心。曹景往側麵看她,隻覺得她似乎一直在生長成熟,好像是剛剛開足的花朵兒一樣兒,所有過去的美麗現在才充分表現出來,衰老在她似乎還很遠——約她一同歸隱這話兒就實在出不了口兒,半晌,他竟臨時變節道:“……然而,淡泊終歸不是我的路兒,那條路兒對我太高遠,太艱辛,或者說,太雅,我隻是一個平庸的俗人,不配做過高的奢望。所以,我會繼續支撐下去,盡一分兒就盡一分兒的心力吧!隻願你……至少懂得我這份兒心,遺憾的是你倒不必浪費在我身上寄情,因為我並不算退下來的。唉,不拘學丁老板一句兒:金戈鐵馬英雄恨,辜負梅花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