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學疚聽得蘭酊的名字,心下一疼,怔怔地道:“不然我去找蘭酊?”
丁佼嚇了一跳,連忙阻止道:“都開戰了,你就別添亂了!”
兆學疚硬氣上來,哼的一聲,站起來就要走。丁佼苦笑,連忙拉住,道:“好好,我說錯話兒了。”頓了頓,丁佼壓低聲音道:“那,直奉又開戰了,老張氣勢很盛,率兵入關,打的是複辟保皇的旗號兒……”
兆學疚一怔,隨即明白:“宗社黨要有動作?不行,這是不對的,都什麼年代了,還想著反回去鬧複僻?我更要找蘭酊,不能讓她混這趟兒渾水!”
丁佼笑得很苦:“你見不著她。各人有各人的使命。兆少,你總在江湖中打轉兒,有沒有想過,你的使命是什麼?”
兆學疚皺了眉頭,道:“你所謂的使命,不外是各人家族裏的那點兒破事兒,小爺我在十三年前就想開,把家業全賣光,不背那點兒破事兒。在轟轟烈烈的大時代變更下,焉能言一家一人之榮譽得失?輝煌也好,仇恨也罷,都隻是時代的腳印兒,抹去它,才能解脫自己。既然生在豪情壯誌的年代,就沒必要為那點小恩怨自作踐!家,那裏就一點血脈那麼小?江湖,也不是恩怨情仇那麼寫意,向前衝就是!”
丁佼笑著,看著兆學疚,最後竟歎了口氣作罷,兆學疚要變臉,丁佼才道才出了原委:“兆少,你跟著你們樹老大才是正理兒,真的,你倆絕配!”
兆學疚便有點悻悻的,“你別說你不知道,他轟我收逛,掰了!”
丁佼怔一下,忽然道:“其實我剛認識樹老大的時候,他真姓穆,叫榕樹。”
兆學疚的眼睛越瞪越大,丁佼就笑道:“田中龍一的信息沒有出錯兒。你想想,他要是正牌兒的黃家後人,能對自家父母的舊事兒一點兒不清楚?以他的霸道程度,仿龍尊能不早早就占在自己手裏?可是啊,前些兒天一心也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龍女手書的劇本,當然他自己也記不清那東西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是那麼要緊的東西在他的雜物中出現,真難保黃家跟他就沒關係,如果有關係,以他護短兒的個性,能放任日本人、納蘭王府的人對他們家虎視眈眈,還烈死了黃千珊,逼走了伏翼,這口氣兒他如何能吞得下去?你偏在這個時候跟他掰,真沒道義啊。”
兆學疚急了:“你講點兒理兒好不好,是他硬逼我收逛……你說他護短兒,他在外人麵前怎麼不見護我了?”
丁佼苦笑,歎了口氣,道:“兆少,你道三不管的人為何肯認小榕樹為老大?樹老大五歲出道兒,拿鵝卵石兒換江湖人的獨門兒絕技,無往不利,知道原因嗎?”
兆學疚沉吟道:“如果說是因為父母的威名兒,剛入江湖時或許我信,現在我不信。”
丁佼點頭:“你也知道,妝園許多房間都不能住人,是各種各樣的製作室和儲物室……你往三不管的街市一走,戲耍傀儡的木頭假人是戴門子做的;力開磚石的磚石是戴門子用醋酸泡過的;路邊金匠熔金時墊在下麵千瘡百孔‘吃’金銀的稀鬆木板兒是戴門子提供的,就連雞鳴狗盜的迷魂散兒都是戴門子那裏混來的……”
兆學疚“啊”的一聲,久久說不出話來。
丁佼看看他,道:“有了戴門子作為後盾,就沒有人會拒絕小榕樹。後來他又收服了八麵玲瓏的西貝和文武雙壁烏嫂烏鴉,我挑著戲班有些財名兒也盡被他壓過,靠他蔭護。兆少你在妝園中,屬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一流,還屢次生事兒,威信卻遠比柳生他們高得多,原因也是如此。你五花八門的見識與學問能幫助他們與時俱進地更新生財之道兒,江湖人對於吃喝的追求是很強烈的,因為江湖人其實就是社會上最貧困的一群兒,吃喝對他們來說不僅是填飽肚子,而且是一種生活理想。所以我們非常注重謀生,否則早就輾轉溝渠了。又因為江湖人生活艱辛,所以總是幻想有一個能夠保護他們、使他們得以依靠的組織或個人出現,妝園使大家產生歸屬感,仿佛長久漂泊無依而突然有了家一樣兒。”
頓了一下,丁佼輕輕地說出原委,聽在兆學疚的耳裏卻如同炸雷。
“你明白嗎,他們需要的是能帶領、能保護他們的老大,而不是一個光會鼓動他們為某種不成熟的氣概去死的遊俠。”
兆學疚張口結舌怔在那裏,許久,想開口反駁,丁佼歎氣,又道:“留你的時候,三不管的各家頭領爭議最厲害,烏嫂說,你就像春秋戰國時的孔老夫子一樣,雖然博學,但不可使議論政事,思慮雖苦,然而無益於民生。然而最後還是決定留,既然留了你這個最大的禍根兒,那對伏翼、柳生、一心也不值得細細審查考核了,不然我們每一個的那點兒根底兒,樹老大不掌握就敢放進三不管!就你們這一夥兒,本事兒都有,都大,隻是用處兒並不見多大,倒是事兒太多啦!兆少,這錯兒主要在你啊,你錯在把江湖中人當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你要灌輸你的好漢理念,也先得帶他們活下去。可你留意過嗎,這闖蕩江湖的各類人等,都靠什麼來合法謀生?你為他們想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