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好漢的煎熬
1、收逛
風兒裏疏朗的金影兒正式退去。
東南亞季風環流往東,從海上迅猛來襲,將漸漸的金風撕扯出道道口子,朔寒伺機而入——前幾股兒朔風以略帶躊躇的姿態率先登臨,引得光禿的樹枝兒畏怯地陣陣戰栗。一夜廝打,朔風兒漸盛,眼看金風兒曵尾敗去,朔風兒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風兒刮了一夜,太陽露麵的時候是淡淡的金色,季節正在變化。
兆學疚、小榕樹一行靜默地走在街頭,肅穆,並不招搖,他們是在護送黃千珊回家。不難想象,此時同行的黃千珊,瀲灩的紅裙在風中盡情搖曳的張揚與風情——中國人無論信守的是正統的儒,還是民間的墨,到最後,他們總會皈依道家的隱逸——這身體的羈絆一斷絕,就可以俯瞰這不足惜的世界,逍遙九天雲外。
黃家門前,昨天的燈紅紙屑兒已被風兒吹刮幹淨,房前屋後,尤有婚嫁的喜慶,然而隻一夜工夫,紅事兒變白事兒,白發人送黑發人。
黃老爺子把家事兒放手給好強任性的嬌女,一心隻在仿龍尊上已經好久了,被逼回神時,女兒已煙飛灰滅化塵兒入土,隻好期待有緣法兒也經水火煉熬成為名器兒,完成生生死死也不能舍的,陶瓷藝人的宿命。看著那骨灰盒兒,黃老爺子的口兒唇兒顫抖著,大拗無聲,竟似癡呆了過去。
曹景帶著黑皮們盡職盡責,也趕來護送這老人孤女最後一程兒。
田中龍一也帶著黑龍會武士前來吊喪。儼然未亡人身份。
黃老爺子悲痛之下,全無主張,兆學疚一見田中龍一就紅了眼兒要上前拚命,柳生連忙攔下,一邊去看小榕樹的臉色。
小榕樹怒道:“你還敢來!”
田中龍一道:“樹老大說笑了,爆炸現場在貧民區伏翼的屋裏,同死的還有許多我黑龍會的武士,案兒我昨夜就報到了警察局,曹老,難道通緝令兒還沒發出嗎?”
兆學疚暫時忍耐,隨小榕樹的目光盯著曹景。曹景不自然地避開,道:“已經展開調查,你們也知道,伏翼沒了蹤影兒,形勢就對他很不利……”
兆學疚道:“你明知道是誰幹的。”
曹景有些惱怒,道:“你別任性!我們得秉公辦理。”
兆學疚鄙夷地看著他,斷然道:“那就不用你們費事兒,我們私了!也要還二小姐一個公道!”
田中龍一隻是冷笑,小榕樹的眉頭皺成一堆兒,曹景焦躁,怒道:“夠了!鬧夠了就跟我回去!人命關天,怎麼能私了。”
兆學疚冷笑道:“怎麼不能?混混兒打群架兒本來就是正當行為,就是釀出了人命重案,按江湖規矩也不用你們擔責任做主兒!老總兒聽到該管地保兒來報混混兒打架時,雖然立即馳往肇事兒地點彈壓,到時兒也隻在遠處遙望,並不製止;直到打架人停手,方才近前幾步喝止,而後我們雙方自會各自查點,死亡的候知縣驗屍,重傷的抬回,回去後才準備叫頂凶兒的投案,受傷的聽候驗傷;如認為受傷人數不多,由寨主選些無用的人冷不防把他們打傷或剁傷,以便湊數兒。投案的到了鄉甲局兒,官方並不審問,僅具備一張呈文兒押解到縣衙兒處理——這規矩兒沒錯兒吧?”
曹景勃然大怒,道:“你想嘛呢你!這是民國,不是清朝舊製!沒有老總兒,也沒有知縣和鄉甲局,這天津衛早就不該有混混兒!”
兆學疚馬上揪他的短狂戳:“要這麼說,這天津連個‘衛’字都害臊!元亡以後,明代的燕王朱棣興兵南征由此渡船,取‘奉天承運,吊民伐罪,得民心,順天意’之意為‘天’,取‘渡河’之意為‘津’,遂名為‘天津’。後來,各朝各代都在這裏屯兵,建城設衛,最後才定名為‘天津衛’。如今,這個‘衛’字早為鏡月水花,蕩然無存,至於袁蛤蟆和曹老您創建警察局的一番兒做作,不過是對內不對外的擺設!比混混兒更不該有!”
曹景口唇顫動,說不出話兒來,半晌,竟然隻噴出一口兒肝兒血來。這氣氛如此變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連小榕樹的臉上,也是焦躁之色。而兆學疚不免有些兒後悔,說話兒過激,卻不認錯兒,緩了一下,又侃侃而談道:“曹警官,我不是故意氣你,可在這個混亂的年代,所有的法紀道德都混亂曖昧,一切都動蕩不安,我們沒有歸宿,沒有著落,脫離了宗法網絡,就變成了遊民、遊商、遊宦、遊學,難免從市井到流落江湖,再到輾轉溝渠,如果沒有被淘汰的,有了一些兒經驗和能力,並且能夠與自己同命運的遊民結合起來,同去謀生的時候,才逐漸成了江湖人,在江湖中全力鑄造這‘俠義’二字,承擔著些許社會的道義,這也是黑暗王國的一絲兒光明。為了這個,我不會退縮,更不會放棄。”